我仰頭,將眼中淚水生生逼退,強擠出一個笑容,對郎中百般懇求:「您行行好,給他開個方子吧。」
「呦,別哭,老夫這就開方子,我家孫女與你差不多同齡,老夫最看不得小丫頭流淚。」
「哇」的一聲,老郎中嚇了一跳:「這丫頭,說不讓哭,咋還哭得更大聲了呢。」
開過方子,讓小二抓了藥來,老郎中臨行前叮囑我:「這是你兄長還是?」
我脫口而出:「這是我未婚夫。」
老郎中捋捋胡子,「那就方便多了,半夜你要警醒些,切莫讓他再發熱,只要熬過今晚,再多喝幾日湯藥,慢慢養上一兩個月,想必便無妨了。」
千恩萬謝地把老郎中送出客棧,轉過身,走出了幾米遠,老郎中還在說:「這丫頭比我孫女挑女婿的眼光好啊。」
夜里,我壓根沒打算睡,因為老郎中走后,王珩就發起熱來。
我解開他的衣衫,一遍又一遍用熱毛巾給他擦身,一遍又一遍給他喂水。
可他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吃過藥,竟是一點汗都發不出來。
眼看著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我熬紅了雙眼,汗濡了辮子,摸著他滾燙的額頭,突然就崩潰了。
猛地伏在他裸露的胸膛上,用雙手捶打著他,搖晃著他,我聲嘶力竭地邊哭邊罵。
「王珩,你快給我睜眼!我可跟老郎中說了我是你未婚妻,你若有事,我得給你守寡!
「你就是個說話不算數的紈绔子弟,明兒我就及笄了,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打算連個及笄禮都不送?!
「你真是混賬!招惹我,卻又打算拋下我,我告訴你,這輩子你都跑不了!不僅這輩子,下輩子你也得給我當牛做馬還我的恩!」
「……」
窗外,一彎新月悄悄,幾朵流云渺渺,屋內,我披頭散發,狼哭鬼嚎。
忽然,一只手緩緩摸了摸我的頭,我一驚,抬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臉,迎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及笄,便可以嫁人了。在下王珩,仰慕姑娘已久,望姑娘垂憐,容我高攀。若今生有幸,得你為婦,定當牛做馬,甘之如飴。」
燭光下,緩過神志的他,用干裂出血的唇,和嘶啞低沉的嗓音,緩緩對我,許下世間最深情的誓言。
我的這個及笄禮,終究是沒能辦成。
王珩病著,我們全家也都很忙,不僅要春耕,還要抽空為鄉鄰熬藥扎針。
生死之劫面前,及笄顯然是件再小不過的事。
四月份,王珩的身子恢復如初,便帶著浩浩蕩蕩的聘禮來到了桃水村。
一進家,他便「撲通」一聲跪倒在我奶和我爹娘的面前。
「奶、叔、嬸,晚輩中意春妹,愿娶她為妻,今日是專程來提親的。」
「啥?!!!」
一語未盡,我奶差點驚得從炕上蹦起來,我爹娘也目瞪口呆,唯有馬奶奶抿嘴著偷笑,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模樣。
王珩跪得直直的,語氣堅定如山:「晚輩求娶春妹,望您應允。」
我奶瞠目結舌,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連音調都變了:「你說你一個公子哥兒,要娶春妹?」
「是,晚輩非春妹不娶。」
我奶猛搖頭:「她大字不識!」
王珩緊忙道:「我五谷不分!」
我奶仍拒絕:「她是鄉下丫頭!」
王珩立即道:「我是無家兒郎!」
我奶不松口:「我家無權無勢!」
王珩連聲道:「我早沒爹沒娘!」
我奶:「……」
我奶連自己都納悶了,這咋越說,還越覺得倆人是天生一對,甚是般配呢?
「這能行是能行,只是事出突然,連個媒人都沒有——」
我奶搓著手,猶猶豫豫,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這時,一直在旁偷著樂的馬奶奶,滿面紅光地站起身來,她笑語吟吟地看向我奶:「媒人不是現成的嗎?老姐姐,你看我行嗎?」
我奶:「……我看行。」
這樁親事發展之順利與迅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我本以為,我奶和我爹會糾結門不當戶不對的呢。
但隨即也想明白了,見過了抄家,歷經了瘟疫,大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早已把世事看透。
所謂的門第,又哪里比得過真心呢?
只是我沒料到,三言兩語間,幾個大人竟然開始為我和王珩挑選成親的日子了。
除了我和王珩,表哥周勤的親事也定了。
鎮上劉屠夫家的閨女劉水秀,名字很軟,人很硬。據說有一次,表哥腹瀉,獨自去醫館求醫,結果半路上肚子疼得直不起腰,當日恰巧劉水秀經過,她問明緣由,二話不說,扛起表哥就走,一直把他扛到了醫館。
表哥對她上了心,自此以后,他只買劉屠夫家的肉,用盡各種理由接近她,最終用勤謹善良打動了她的心。
我姑媽對這個準兒媳婦也很滿意:「女人嘛,就得硬著點,不然撐不起家。」
正在想方設法讓腰肢柔軟些的我:「……算了,我還是算了吧。」
王珩在我身旁忍俊不禁,他悄悄湊到我耳邊說:「沒事,你軟硬我都喜歡。」
我的臉瞬間紅透,朝他的腰間狠狠掐了一把。
就在我們忙著打情罵俏之時,京城真的變天了。
老皇帝感染時疫時,眾皇子和后妃們都不敢靠前,唯有曾被囚禁的三皇子衣不解帶、蓬頭垢面地在榻前侍奉了半個月之久。
他藥石先嘗、枕扇溫席,老皇帝高熱不退,他在佛前發愿折壽救父,老皇帝蘇醒神志,他激動得哭紅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