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地動!」
我嚇得魂不附體,竭聲厲喊了一句之后,抱起尚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安芝就往門外沖。
電光石火之間,有人破門而入,他一手搶過安芝,另一只手摟住我的腰,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和混沌昏黃的煙塵中,抱起我們疾奔出即將坍塌的房子。
就在他將我們壓在地上緊緊護住的瞬間,身后的房子「轟」的一聲巨響,再回頭,房子沒了,只有升騰出來的濃厚的煙。
黑夜中,天邊閃過異樣的紫紅。
王珩的懷抱很熱,但此刻灰頭土臉披頭散發的我,卻四肢冰涼,如墜阿鼻地獄。
是天災啊——
萬徽元年七月,云州大地動,亡五千,傷者數萬,方圓五十里之內,房屋莫不塌毀,百姓流離失所。
我們這一隊人,在發生大地動的那夜,因為留了一些人在戶外守著馬車貨物,所以損失不大,只傷了三個伙計。
可接下來的路,因為天災這個變數,就要難走了。
稍作休整之后,王珩決定連夜出發,因為一旦老百姓餓起肚子,便會打起過路行商的主意。
「天災之后,恐有瘟疫,日后盡量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走。」
我奶說過,死人多的地方,尸氣聚集,會變成厲鬼,奪人性命。
所以我憂心忡忡地出言提醒王珩。
王珩凝重地點頭,一聲令下,便帶著商隊連夜奔出了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云州城。
云州在燕州與塔山的中間,距離塔山還有二百多里。
這一路上,映入眼簾的盡是斷裂的地面、坍塌的房子、成堆的尸體和墳塋上隨風飄舞的招魂幡。
因為官道被毀,我們不得不各種繞道,中途有很多災民試圖攔下車隊搶奪糧食,是王珩帶著四個鏢師嚴防死守,才一次又一次地有驚無險。
這趟塔山之行,前半路,是游山玩水;后半路,是虎口逃生。
真真是,一言難盡啊。
因為各種險象環生,所以我們的心情都很壓抑,連平素最愛撒嬌吵鬧的安芝都沒了胃口。
王珩也頗為后悔,他黯然地道:「早知如此,斷不會帶著你們出這趟遠門。」
我笑著安慰他:「馬奶奶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芝安天天死讀書也不行,得出來見見世面。你信不信,有了這幾日的經歷,他定然懂得了人間疾苦,再也不是個小孩子了。」
「話雖如此,但卻苦了你和安芝。」他看起來極為懊惱。
「穿得暖吃得飽有馬車坐,苦啥哩?何況,還有你護著我們。」
「你當真如此想?」
我的話,像山風吹散烏云一般,不經意間吹散了他眸中的陰郁,他的眼神里升騰著灼熱的火光,將我心之草原,瞬間燎成漫天的火燒云。
我紅著臉點頭:「有你在,我踏實。」
「春妹——」
他胸口起伏,低聲喚了我一聲,似是萬般隱忍,壓制著洶涌的情意。
我搶著截斷他的話:「別說,明年春天我就及笄了。」
及笄之后,就可以說親了呢——
我又不是傻子,相處數月,怎能看不出他對我的心思,只是這種事情,還是要得到父母應允才行。
縱是鄉下丫頭,也不能無媒茍合,鄉下丫頭,也是知禮數的。
一路疾行,簡直把屁股顛成了八瓣,終于在第十日,我們到了塔山。
塔山的黑澤林區,住的都是被發配的人,國公府的人便居于此,白日伐木,夜里睡在木棚里。
到了塔山我才知道,原來,國公府的人很多,興國公的兩個兄弟、四個侄子、一個兒子、六個孫輩和六七個女眷,加在一起,居然有二十多個。
一別四年,我終于又見到了被我視為仙子的少夫人。
她如今著布衣穿草鞋,面容黝黑雙手粗糙,早沒了當初那富貴雍華的模樣。
但心慈則貌美,她看起來,仍然有一種獨有的魅力,令人忍不住與她親近。
親人相聚,自是淚雨霖鈴,少不了一番抱頭痛哭,尤其是少夫人猛然見到自己的兩個孩子,更是差點當場哭暈厥過去。
「珩哥兒,勞煩你了。」
興國公是個身量高大的男子,他用力拍著王珩的肩膀,雙眼濕潤,語氣中滿是感激與慨嘆。
王珩也很是動容:「世伯言重了,如今三皇子被赦,想必國公府復起也指日可待。您要多保重才是。」
興國公卻搖搖頭:「天恩難測,此話說來還尚早。」
「國公府昔日憐貧濟困、拯溺救危,經此一難,想必日后定能后福在望,如此方不負天道。」
「哈哈哈,你這小子,跟誰學的,竟然這般嘴甜起來。」
王珩一指在一旁忙著從車上卸包袱的我,頗有些心甜地道:「跟她學的。」
「這是——春妹吧。」
早在上次來塔山,王珩就將我家是如何救下馬奶奶祖孫三人的事跟興國公講得一清二楚,沒想到他老人家耳聰目明,雖未見過面,卻一眼就認出了我。
我大大方方地給他施禮:「杜爺爺安好,我馬奶奶時常念叨您,日夜盼著您回家呢。」
「好好好,你馬奶奶身子還安好嗎?」
「好著呢,罵起人來中氣十足,比在國公府時還康健。」
「那就好,那就好。」
提到遠在燕州的老伴兒,興國公一時動情,竟然哽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