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扭過頭,不笑。
他咬咬唇,像下了某種決心似的,忽然彎下腰來,與我四目相對:「不然,我給你表演一個絕技吧。」
話音剛落,他的兩道柳葉眉竟然像活了一般,雙雙扭動起來,仿佛是海上的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仿佛是高聳入云氣的山巒,忽隱忽現,綿延不絕。
「哈哈哈哈——」
我登時就憋不住了。
這、這、這也實在太可樂了吧!
王珩見我笑得前俯后仰肚子疼,一張臉瞬間紅透,但這紅也掩飾不住他的三分得意。
「幼時我調皮,常常惹我長姐動怒,但每次我都能以這招『眉飛色舞』逗笑她。」
「你長姐定然很疼你吧。」
笑夠了鬧夠了,我平靜下來,給他倒了一杯茶,與他面對面坐在凳子上,緩緩道。
提到少夫人,王珩的臉上露出幾絲笑意:「我娘親沒得早,自幼是長姐教我、養我。她長得極美,性子又好,于我而言,長姐如母,萬不能棄。」
「竟是這樣。那把你逐出王氏的是?」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有后娘就有后爹?」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后娘不慈,爹也不做人啊,怪不得呢。」
這事兒我聽得多了,鄉下有很多狠毒的后媽,給親兒子吃餅,給繼子吃糠,都是因為窮。
只是沒想到,豪門望族里的后媽,不缺吃不缺穿的,也這麼缺德。
王珩笑:「罵得好。其實我很羨慕你,你的家人都很好。」
「那是自然,」我一向以我的親人為傲,「你別看我爹那麼倔,但我娘接連生了我和秋妹,眼看就斷了香火,連村里人都暗地里戳我娘的脊梁骨,我爹卻從沒對我娘說過一句硬話。
還有我奶,厲害是厲害,但心眼可好了,我們村有個要飯的懶漢,叫周大愣,雖說我家也不富裕,但每次周大愣往我家門口一站,我奶就顛顛地跑去給他拿點干糧,從沒嫌棄過的。」
「嗯,我長姐說,有你們護著芝安和安芝,她很放心。再過兩個月,我還要去趟塔山,我想這趟把兩個孩子也帶上。」
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帶著他們倆?那可是塔山啊,六百里地之外的塔山!」
王珩也若有所思:「此事確有不妥,只是我長姐很是惦記兒女,我實在是不忍她日夜受思念之苦。芝安也倒罷了,是個男娃,可安芝是嬌滴滴的小姑娘,與我們同行多有不便,還得有個知根知底的、她熟悉又信任的、性子沉穩細致的、年齡與她相仿、能與她同吃同住同玩的人在一旁看護著才行。」
我:「……」
這世家子弟的八百個心眼子呦。
你直接報我陳春妹的生辰八字就得了唄!
王珩七月份要去塔山,這是早就定下來的事情。
雖然他說興國公那邊什麼都不缺,可馬奶奶和我奶,自五月份就開始縫制棉衣棉褲和棉帽子了。
除了衣物,成套的筆墨紙硯和書籍;腌肉干、干野菜、堅果等吃食;治凍瘡、風寒、腹瀉的各種藥材;紅茶、綠茶和野菜茶;加上能想到的各種日常用品,林林總總差不多要裝滿一輛馬車。
這馬奶奶還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呢。
經過幾夜的失魂落魄,還真被馬奶奶想到了。
「別忘了把書院獎給芝安的那本字帖帶上!讓他祖父和父母也跟著歡喜歡喜。
」
芝安小小年紀,卻在詩文上極具天賦,前不久在書院的一次月考中,詩文得了第二名,夫子獎了他一本自己私藏的字帖,據說是什麼前朝書法家親筆所書,很是珍貴。
馬奶奶這是要炫耀啊!
王珩親自到桃水村,請求我家能讓我陪著安芝和芝安去塔山一趟。
按理說,我這麼大的姑娘,明年就要及笄了,是不宜跟著商隊出遠門的。
但是王珩有所求,平素我奶和我爹又對他的人品贊不絕口,所以最終全家一致同意,只是對我百般囑托,一定不能太過拋頭露面。
多慮了,真的是多慮了。
我這樣在泥巴里長大的鄉下丫頭,從小連屁股都露過,還在意這點頭面嗎?
王珩很忙,他如今天南海北地做生意,據說做得還挺大,也不知背后究竟靠的是誰的勢力。
我沒問過,但隱約聽馬奶奶說,他的外祖家還是很看重他這個嫡外孫的。
吃過午飯,他提出告辭,我奶遣我出門送送。
我將他送到村里的大槐樹下,張寡婦恰巧正拉著她家五歲的小兒子在樹下玩泥巴。
「呦,春妹,這是你沒成親的女婿吧,我瞧見他來三回了,回回都沒空著手,咋沒聽說你定親的事兒啊?」
見我走到近處,張寡婦嬉皮笑臉地朝我一頓瞎嚷嚷。
那嗓門高得,恨不得全村人都能聽見。
我朝她哼哼了兩聲:「嫂子,今兒你是吃飽了飯,撐住了?」
「呦,小丫頭片子還挺牙尖嘴利的,你這小女婿不錯,比你姑媽家那個兒子強。」
她是個看不出眉眼高低的,明明我不愛聽,卻還嘰里咕嚕地聒噪。
而且她說的這些話,沒頭沒腦,平白讓人生厭。
于是我登時就翻了臉:「這是新頭發又長出來了咋的?要不然,我喊我奶再過來給你薅一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