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盤子珠子,隔著老遠,都快崩劉大娘臉上去了。
劉大娘登時就開罵:「呸!方才還喊我『劉婆子』呢!你這個人真是,癩蛤蟆腚上插雞毛——不是正經鳥!你那兄弟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知天高地厚!他配得上玲兒?快蹲茅房瞧瞧自己長啥樣吧啊!」
「哈哈哈哈——」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陣哄笑聲。
我:「……」
站在我身邊的王珩:「……你們桃水村的人,說話都挺——」
我揚眉,眼刀子警告:「挺啥?」
他立刻扭轉話風,帶了幾分求饒之意:「挺好聽。」
一別近兩個月,他的眉目間多了幾分沉穩,看起來更加清貴俊逸了。
這一趟,應該不容易吧——
他是外地行商,卻能從周家那群如狼似虎的親戚手中,奪回屬于我姑媽的財產,并順利地將他們母子帶了回來。
其中種種,怎是一個「謝」字能倒盡的。
夜里,眾人散盡,點上油燈,王珩也已離開,我們全家終于有時間擠在炕頭上說說知心話了。
我奶、我娘和我姑媽,三個人在一起抱頭痛哭,哭得那叫一個柔腸寸斷,惹得馬奶奶在一旁亦是淚水漣漣。
我爹是倔驢,知道親妹子受罪了,卻不好問太多,便拉著我表哥周勤問東問西,娘親舅大,我爹看起來可稀罕這個親外甥了。
周勤比我大兩歲,是個濃眉大眼、沉穩敦厚的小伙子,他識字,會看賬本,姑媽和逝了的姑父,將他教養得非常好。
對于姑媽和表哥的到來,我們都很喜出望外,我奶的意思是,日后就讓她們留在桃水村,與我們一起生活。
但我姑媽有她自己的想法。
「娘,哪有出嫁女總住在娘家的道理,我和勤哥兒這次回燕州,打算去鎮上做點生意,畢竟您姑爺原先就是商賈,勤哥兒也學了個六七分,只是一時間好的鋪子難租,還得在家里住上一陣子。」
我心一動,趕忙道:「姑媽、表哥,芝安他小舅舅在鎮上買了一間吃食鋪子,不知你們愿不愿意委屈點,先幫我一起經營著?」
馬奶奶拊掌大笑:「這真是、咱鄉下怎麼說來著呢,這真是人困了,偏從天降下來個大枕頭啊。昨兒春妹還發愁,不知去哪里尋個穩妥又知根知底的人幫忙呢,可巧今兒你們娘倆就來了。依我看,你們娘倆可以先住到鋪子里,幫忙守著鋪子,打打下手,等安穩下來,再做長遠打算。」
我姑媽自是萬般歡喜:「那敢情好,不過這鋪子是芝安他小舅舅的,我們娘倆住過去妥當嗎?」
表哥也紅著臉頗為猶豫:「娘,我們付房租吧,不然總是不安心。」
馬奶奶卻朝他們擺擺手:「一家人,可別說兩家話了。日后你們還要幫忙煮餛飩招待客人,也算不得白住,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說實話,我是低估了姑媽和表哥的能力。
自從餛飩鋪開張,采購、跑堂和算賬的活兒被表哥搶了,灑掃、生火和刷碗的活兒被姑媽包了,我除了負責做吃食,居然沒什麼活兒可做。
孤竹書院的學生們,得知餛飩鋪開張,都紛紛來嘗個鮮。
一碗雞湯鮮肉餛飩,再加上兩塊油鹽大芝麻餅,總共十五文錢,那些正長身體的少年,既能吃飽又能吃好,因此漸漸地,都成了鋪子里的常客。
有家境貧寒些的,吃不起鮮肉餛飩,我便送他一碗熱湯配著芝麻餅吃。
我不是菩薩,救不了苦也救不得難,但是免費湯還是送得起的,無非就是在燉雞的時候,多加幾瓢水的事兒。
可沒想到,就是這碗熱湯,卻令學生們非常感動,有人專門寫詩贊揚我這間餛飩鋪,暗地里還給我起了個綽號叫「餛飩小西施」。
我的天爺啊,可真是——羞煞我了。
啥西施哩,就是個滿身蔥花豬油芝麻油煙味的鄉野小村姑。
鋪子開張時,王珩去了洛陽,等我盤點好第一個月的賬時,他風塵仆仆地回來了。
我把賬本拿給他看,得意之色簡直有些繃不住:,「你瞧瞧,刨去成本,凈賺十八兩,發財了!」
王珩沒接賬本,卻望了兩眼在后廚幫忙刷碗的周勤,淡淡地問:「你表哥住在鋪子里?」
我點頭:「是呀,姑媽和表哥住在后院。」
他面色一怔,默了默:「有他們娘倆照應自然是極好的。你表哥今年十七?」
「十六,比我大兩歲。」
「訂親了嗎?」
我奇了,這人可真是,多日不見,他不關心鋪子的盈利,卻忽然關心起我表哥來了。
很熟嗎?!
「我哪里會知道!他在隨州長大,我在燕州長大,他有沒有訂親,難道還巴巴地跟我說?」
我忙碌了整整一個月,累得腰酸背痛,他卻只問這些有的沒的,我的心情忽然便不好了,語氣也急躁起來。
王珩見我急了,頗為識時務的接過賬本:「不錯不錯,不愧是餛飩小西施。」
哼,我朝他翻了個白眼,余氣未消。
屋內忽然安靜了,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暗流在我和他兩人之間涌動。
沉默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王珩沒撐住,帶著三分無奈三分無助四分無辜,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角,含著哀聲道:「我不會哄人,你笑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