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奶奶的指點下,我和面、加酵子、起油酥、放白糖、做餅子、灑細鹽、刷秘料、蘸芝麻,然后將一張張餅小心翼翼地放進烤爐里。
我竟然在廚藝上頗有些天賦,第一次做油鹽芝麻餅便贏得了眾人的一致夸贊。
尤其是安芝,她吃得手舞足蹈、興高采烈,小臉蛋上沾了好幾粒芝麻。
「大姐姐,你做的餅比國公府廚子做得還好吃!」
秋妹在一旁得意極了:「那是自然,連大姐姐做的咸菜條都是桃水村最好吃的!」
我笑著拽她的小辮子:「別以為這麼說,我就會給你做柿子干。」
安芝眼睛頓時更亮了:「柿子干?我要吃我要吃!」
冬寶說話還不太清楚,卻也饞得直跺小腳:「吃、吃、吃——」
唯有芝安在一旁,細嚼慢咽,斯文有禮,眉目間頗有股大家公子的矜持。
芝安啊——
我在內心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孩子,心思也太重了些。
雙生子的生辰那日,我把書和筆墨鄭重地遞到芝安手里,果然,被猜中心事的他,眼神瞬間透出了喜悅的光芒。
「大姐姐——」
他聲音哽咽,貌似要哭。
我拍拍他的肩膀,滿是心疼:「書是抄的,筆墨是舊的,你先委屈著。等明年春暖花開,大姐姐送你去孤竹書院讀書。」
「啥?」
屋內眾人聞聲齊齊詫異地望向我。
我朝他們鄭重地點點頭:「我問過水生哥了,孤竹書院每月交一兩銀子的束脩,若走讀自帶干糧,只需八百文,筆墨紙張、夏日冰飲和冬日炭火全在內。奶、馬奶奶、爹、娘,國公府如今雖然被抄了,但難保哪日能復起,芝安是國公府嫡孫,若真有那一日,難道要他做睜眼瞎不成?所以,這個書,是一定要讀的。
銀子的事你們別擔心,昔日少夫人送過我一匣子首飾,想必能當些銀子,足夠了,即便不夠,咱家有田地,我還能賣芝麻餅,不愁供不起一個讀書人。」
屋內一片安寂,突然,馬奶奶的嗚咽之聲,驚醒了大家的沉默。
「春妹!」她搶身上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難為你替我們杜家考慮得這般周全,馬奶奶沒想到你竟是如此有心的孩子。我——」
一語未盡,她悲從中來,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我奶抱著她一起流淚,「春妹說得對,咱家好幾個大人呢,能供得起芝安。芝安是個好孩子——」
「老姐姐,我心里苦——」
「我知道我知道,不必說——」
他們子孫三人,自初秋以我家親戚的身份來到桃水村,已然有近半年的時光,這是我唯一一次看見馬奶奶落淚。
她是尚書獨女,十五歲嫁給興國公,相敬如賓了幾十年。
可如今,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兒媳都被犯了疑心病的皇帝流放到了邊境至寒之地。
榮華富貴半生,始終憐貧濟困與人為善,沒想到大廈傾頹之際,卻只有鄉野之人肯收留他們祖孫三人。
世人難道盡是些狼心狗肺之徒嗎?
我不明白,也無暇弄明白。
我只知道,我是家中長女,上有年邁祖母,下有幼稚弟妹,我得盡快掙錢養家才行。
03
多虧安芝饞嘴,不然我還真想不出賣油鹽芝麻餅這個巧宗。
我算過了,刨去成本,每張芝麻餅至少能賺一文錢,每天若能賣五十張,那就是五十文,比給人家浣洗衣裳可強多了。
聽說我要去鎮上做生意,我爹又頗為擰巴。
「咱家八畝地,難道還供不起一個讀書郎?」
我奶斜剜了他一眼:「你知道一套上好的筆墨紙硯多少銀子不?咱芝安生來就是貴公子,你忍心總讓他撿別人的破爛用?」
「桃水村到鎮上有十幾里地呢,春妹一個女娃子,怕出事哩!」
我急忙道:「我腿長,才十幾里地怕個啥,況且我和隔壁村的劉大哥說好了,我倆每日結伴同行,到鎮上我倆的攤子也挨著。」
「那——炕上的小雞咋辦?」
我爹愁眉苦臉,實在想不出理由,竟然拿剛孵出來的小雞崽子說事。
馬奶奶在一旁哈哈大笑:「春妹爹這是心疼閨女呢!」
我奶差點把鼻子氣歪:「就是個又慫又廢物又愛面子的倔驢!」
我是在臘月里開始挑著擔子賣油鹽芝麻餅的。
站在鎮子人最多的街道旁,我扯著脖子喊:「芝麻餅——芝麻餅——又酥又脆的千層油鹽芝麻餅嘞——」
劉大哥在一旁也不甘示弱:「糖葫蘆——糖葫蘆——又甜又脆又不粘牙的冰糖葫蘆嘞——」
該說不說,整條街道,數我倆的嗓門最大。
第一日,我的生意還算湊合,賣出了三十六張芝麻餅,每張餅賣三文錢,純掙三十六文。
鎮上也有賣餅的,但皆不如我的香甜酥脆,因為整條街上,只有我的餅,是用黏土爐烤出來的。
劉大哥的媳婦有喜了,最近正饞嘴,籃子里還剩下十張餅,我送了他六張,剩下四張給家里的弟弟妹妹留著。
劉大哥搓著手很是不好意思:「春妹,明日你歇著,我來叫賣,我就喊『芝麻餅——糖葫蘆——千層芝麻餅——冰糖小葫蘆——』」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的生意越來越好,到了臘月中旬,每日我都能賣出去六十多張芝麻餅了。
臨近歲末,鎮上過路的行商漸漸多了起來,大概他們在外辛苦一年,都想著要回家與親人團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