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深努力吞咽唾沫,張口要說話,卻又摸著喉嚨干咳,似乎有發聲障礙,一時間作聲不得。
這是痛苦的軀體化。
我對此并不陌生。
只是奇怪,他為什麼痛苦?
4.
根據他信里的說法,今天中午,他剛跟情人吃過飯。
年輕而美麗的情人跟他說,不忍心破壞他的家庭,打算退出這場三個人的困局。
他看著她一直在眼眶里打轉卻沒有落下來的淚,一顆心如在地獄里煎熬,痛苦得如要撕裂。
他在心里剖析自己,既有對情人的深深憐惜,卻又卑鄙地慶幸,她自愿退出,他能夠重回家庭,堅強地承擔起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似乎又才是正確的抉擇。
所以,他今日回來,是抱著殉道者的心態,想要犧牲自己的愛情和幸福,來成全家庭和妻兒。
但是現在,他想要殉的那個道,自己長腳跑了。
他想要成全的那個妻,主動跟他說。
我們離婚吧。
陳深沉默許久,才找回沙啞的嗓子。
「是你在外面聽到些什麼?或者有人跟你說了什麼嗎?」
他抬眼看著我:「社會上閑人很多,就喜歡傳些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
我有些意外。
本以為,我主動提出離婚,他就算不喜出望外,也應該默認首肯才對。
怎麼他倒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了?
我心平氣和地跟他講。
「陳深,你和林萊的事,到底是不是流言蜚語,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別誤會,我不是在指責你,兩個人的婚姻走到現在這一步,肯定不全是一個人的錯。」
「不過我想,你大概也沒什麼興趣,跟我探討婚姻中的相處和維系之道。
我呢,主要也就是想跟你把事情說清楚,以免兩個人相處起來尷尬。」
陳深下意識地抓住一個詞。
「尷尬?什麼尷尬?」
我解釋:「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感情,你也在外面有人了,所以我想,我們再以夫妻的名義住在一起,彼此都尷尬。」
「我今天出去找了中介,租了一套兩居室,等過幾天買好家具家電就搬出去。這幾天過渡期,不得不在這里先住著。」
「你看,你是住客房呢,還是先暫時住到林萊那頭去?」
陳深坐在餐桌對面,跟個木頭一樣,似乎無法處理撲面而來的巨量信息。
只抓住了關鍵的一點。
「你都把房子租好了?」
我答:「是的。還要跟你說一聲,我付了兩年的租金,是刷的你的信用卡,不過離婚以后,你本來也要負擔一部分寧寧的生活費用,所以這個錢,我就先從你這里拿了,你沒有什麼意見吧?」
「沒,沒意見……不是,我不是要說這個房子的事。」
他煩躁地薅了一把頭發。
「臻臻,你聽我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但我承認,我之前是跟林萊有著不清不楚的關系,不過今天中午我們已經說清楚,她答應退出。我會回歸家庭,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的。你,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5.
我很意外。
陳深在做什麼?
他在跟我求情,他在試圖挽回。
他說想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那他那些長夜無人時的蝕骨之痛,算什麼?他落在字里行間的深情與思念,又算什麼?
他跟我在一起的煎熬,又算什麼?
男人這種生物呵,我重來兩世,也不曾真正明白。
在陳深眼里,我又算什麼?
他在信里說,我是一朵被他養廢了的嬌花,若是他拋下我,我的下半生,不知道會變得多麼潦倒落魄。
他與我大學相戀,他是我的學長,比我高兩級。
校園戀情,彼此都是初戀,自然是純真熱烈的,一頭歡喜地撞進婚姻的牢籠。
工作沒多久,我意外懷孕,辭職回歸家庭。
自此與社會脫節。
滿腦子只有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以及尿褲奶粉學前班。
這樣一個家庭婦女,如果被拋入社會的卷道,會被壓成齏粉,寸骨不剩。
他不忍心。
他說,我終究是他的女人,他對我雖然沒有了愛情,卻有義務,有責任。
他大約并不知道。
我喬臻臻并不是一朵只需要義務和責任就能養活的花。
倘若沒有赤誠的愛。
我寧肯去獨自迎風沐雨。
倘若不能給我一顆真心。
那麼,我自有驕傲,不會容忍一個徒剩責任的空殼。
陳深與我,大學相戀,風雨同路,成家生女,多年相伴。
他卻終究不懂我。
「阿深。」
我溫和地叫他。
「不管是什麼原因,我們之間,如今已經無路可走。走下去,便是絕路。」
「你現在情緒激動,我不跟你多說。我去媽那里接寧寧。」
「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如果你還沒有把主臥的個人用品清理完畢,那我就去住客房。」
「其他一切事宜,我會讓律師明天聯系你。」
我站起來,拉開椅子,看著米黃燈光下這個憔悴而無措的男人,突然笑了笑。
「沒關系的,陳深,離婚沒有你想象中那麼難,你也不會被這個變動擊垮,你會熬過去的。」
「相信我,你會做得很好!」
譬如,上輩子我人到中年,遭遇喪夫、背叛。
發現自己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里。
深夜里痛苦到伏地嚎叫。
我原以為天會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