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燒毀那輛車是為了燒毀證據。
也是掩蓋行蹤的一種方法。
我摟著他的腰,在想。
我是他的人質。
我還摟著他的腰。
那我是不是斯德哥爾摩了?
可是不摟著我怕摔下去,這路真的顛。
而且四周黑漆漆的,就算跑,我又能跑到哪去。
我只能摟著他了。
他騎了好久,久到我差點錘他背,說我屁股真的疼死了。
他在一處田地旁的小屋前停下了。
窮鄉僻壤,人都見不到一個的地方。
連路燈都沒一個,這間小屋子卻燃著燈。
容遠隨手把自行車甩在田埂,差點把爬在籬笆旁的黃瓜扯掉下來。
因為響聲,院子里的狗起來了。
汪汪地叫著。
在夜空中賊響亮,卻不是那種對外敵的叫。
好像……更偏似一種討好?
我看見容遠俯身揉著那幾只狗的頭。
「我草?」
「容遠?」
「你他媽還沒被逮住啊?」
屋里走出來一個大叔。
大叔揉著腦袋上上下下打量我,跟看見外星生物似的揉眼睛。
「我草,這誰?」
容遠回答他。
「警察來逮我了。」
「她……是我人質吧。」
「……」
「你小子,他媽的。」
大叔扇了容遠腦袋一巴掌,容遠沒躲。
「你考慮過人家的安全嗎?」
「……」
我還在糾結,綁匪在思考安全是不是遵循人道主義時。
籬笆的圍欄開了,容遠走了進去,我跟在他身后。
我聽見容遠淡淡的嗓音。
「黎叔,麻煩你了。」
「明天幫我把她送到鎮上吧,她乘公交車應該就能自己回去了。」
「……」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我不是人質了。
不是我要乘哪路公交車。
是容遠要丟下我了。
我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問他。
「你去哪呢?」
容遠總是愛朝我笑。
他笑起來淺淺的,淡淡的。
他抬手揉我的頭發,溫柔,小心。
「逃亡啊。」
「我總不能一直讓你做人質吧?」
19
我坐在田埂旁。
夜風挺舒服的,黎叔給我泡了一碗康師傅牛肉面。
他在我一旁抽煙。
薄薄的煙味飄進天野里。
「你惦記那小子干嘛?」
「他是殺人犯啊。」
黎叔嘿嘿地笑著。
「你猜他殺的是誰?」
「他爸爸。」
「就這樣,一斧頭,一斧頭地砍下去。」
「誒唷,當時那場面,血都濺了兩三米,他還在砍,還在……」
黎叔描述得很有畫面感,我打了個寒顫。
見我躲,他又笑了。
「因為,你知道嗎……」
黎叔欠身,煙頭被摁滅在我身旁的柵欄上,
「他爸爸,當著他的面。」
「強奸死了他親姐姐。」
「……」
黎叔抖著不成調的話,繼續說。
「所以有的人,活著不就是煉獄嗎。」
「是要在刀子上行走的,是萬劫不復的,是毫無光亮的。」
「誒……看不到希望吧,好可悲。」
他蹲下身,摸著湊在他身旁的土狗的狗頭。
「你說是吧,大黃。」
「可悲吧。」
「太可悲了。」
20
我在車子那找到了容遠。
就是停在院子里的那輛車,好臟好老,車牌是套牌。
容遠明天要開這輛車走。
他今天睡在了車里。
我鉆進了副駕駛。
容遠睡在駕駛座上,搭著從黎叔那順來的羊皮外套。
全是煙味。
和容遠身上的味道一點都不一樣。
我湊近他,他睫毛輕顫了顫。
我說,你不要裝睡。
他就睜開了眼。
好好看的眼睛,像是把我的黑夜裝在了里面。
像流淌的深海,湮滅在一片潮汐里。
他拿鼻尖頂了頂我的鼻尖,
笑了,問我。
「怎麼了,想我啊。」
「不要想我。」
「人生就是這樣,我們都是過客。」
「總會錯過的。
」
「……」
我壓在他身上,垂著眼看他。
「帶我走吧,容遠。」
他笑著抬手揉我的發尾,乖,別鬧。
「……」
我盯著他的眼睛,在他面前解開衣服。
他坦蕩蕩地望著我。
夜色忽而卷入一片紛雜。
我沒脫光,但這樣,足以讓他愣住了。
這是我頭一次在異性面前展示我的身體,連秦樹都沒見過。
秦樹總以為我是清高,不讓他碰我。
其實,我很怕。
很怕這樣一張殘破的身體,他看到會驚訝,會害怕。
淺淺交錯在一起的,少有增生的,丑陋的疤痕。
遍布在我的身體之上。
板條抽的,煙灰缸砸的,煙蒂燙的,鋼尺打的。
好多。
承載著我年少時幾近被摁進地獄里的回憶。
我輕輕地朝他說。
「我不想回去了。」
「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我媽肯定不要我了。」
「秦樹會報復我的,我妹妹也會。」
「我如果找我爸的話。」
「他會打我的。」
「他打我好疼,疼死了,我……」
我猛地被人摟進了懷里。
我果然好喜歡他的懷抱,好暖和,我就是貪戀他身上的溫度罷了。
我不知道。
世界把我逼仄成很小的一塊,我不想逃,直到遇到容遠,我又想逃了。
我覺得他如果能逃的話,我也能逃的。
我好喜歡他。
我覺得這種喜歡是。
原來你也跟我一樣缺胳膊少腿啊。
的那種喜歡。
21
臨走時,黎叔給了容遠一把拿黑布包著的東西。
我知道這玩意既不合法又不合規。
光天化日下拿出來,都會被人沖出來制服的那種。
可我又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
被黑布遮著。
據說扣下扳機,里面鋼制的玩意就會飛旋出去。
我問容遠。
「這家伙是真的嗎?」
他就讓我握著這東西,然后頂在他的額頭。
「你要不扣下扳機試試看?」
「……」
說這話時,他一瞬不瞬地望著我。
我突然就知道了他那一刻真的想要我扣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