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說:「嫁不嫁的由不得她,那可是三萬塊,拿了這筆錢,正好給你大哥把房子裝修一下,大寶也二十二了,早該說媳婦了。」
那天夜里,媽媽問我一個中專生怎麼考大學。
我眼底燃起希望的光,迫不及待說出自己的計劃。
復讀學校可以接收我,隔壁縣就有個挺有名的學校。
漫長的沉默后,媽媽問:「那得多少學費?」
「一學期三千。」
復讀學校是營利制的。
我這樣的底子,其實交足全部的費用,他們都不太想收。
媽媽又嘆氣:「這麼多錢!」
那時候的三千是什麼概念呢。
媽媽在街上賣鐵板炒粉,一份就賣一塊錢。
除掉各種成本,一份大概賺三毛。
媽媽掏出一個鐵皮盒子,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張一張地數皺巴巴的票子。
「這錢,本來是想給你妹妹報奧數班的,現在全給你,也不夠啊!」
她的手常年勞作,又黑又皺。
眼角全是密密的皺紋,就這麼靜靜看著我。
兩年多前,她也用這樣的眼神,讓我退卻,去念了中專。
我緊緊捏著拳,抵制著內心的愧疚感,跪在爸媽面前。
「算我借的,以后我雙倍,不,五倍十倍奉還,求求你們。」
09
求求你們,不要折斷我夢想的翅膀。
求求你們,也看一看平凡卻努力的我。
妹妹哭了。
「媽,讓姐姐讀書吧,我可以不上補習班。我一定會拿年級第一的。」
一直沉默的爸爸把手上的煙掐滅:「就一年,要是不行,你就乖乖打工嫁人。」
夜里,妹妹跟我擠在一張小床上。
她輕聲說:「姐姐,我現在發現拿第一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因為我們生而是點,隨后成圓。
圓越大,就會發現外面的未知越多。
就會知道,自己真的很渺小。
有些人從此龜縮,做一個有限的球。
可我不!
哪怕我注定普通,我也要膨脹再膨脹。
就算最后,我仍是宇宙里的一粒塵埃。
我也竭盡所能過,我不后悔。
整整一周,我都被嘲笑和謾罵聲包圍。
謾罵來自奶奶,說我蠢人多作怪,說我白日做夢,說我就沒大學生的命。
嘲笑來自村里的很多張嘴。
她們已經定性了我的失敗,勸我爸媽別白費錢,不如留著錢養老。
七月中旬,我告別妹妹和爸媽去隔壁縣讀書。
妹妹在村口送我上車。
「姐,你要加油!」
「秋秋,如果不想一輩子爛在這里,你也別松懈。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有個聰明的腦袋。」
那一年,妹妹念初二,我相當于去念高三。
復讀班并不好上。
大家都念過高中,有基礎,老師課上都在講習題。
我們這樣的差生能不能跟上,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
我是一張白紙,一開始就像是聽天書。
爸媽只給了我學費。
我每天給食堂阿姨刷幾籮筐的碗,這樣就可以免費混上三頓飯。
一般是剩下什麼我吃什麼。
后來阿姨看我干活賣力,會特意給我留雞腿或是紅燒肉。
「你還在長身體,天天吃剩飯剩菜可不行。」
我一頓能吃五兩飯,那時根本不怕胖,只覺得怎麼吃都不夠。
晚上十點半,宿舍熄燈。
我拿著書在走廊學。
走廊是感應燈,沒一會就滅了,必須來來回回走動。
夏天蚊子多得要命,花露水根本不管用。
我不敢大聲拍,怕驚擾其他學生。
只能拼命地蹬腿。
一晚上下來,腿上全是包。
學校的氣氛非常壓抑。
大家都埋頭讀書,鮮少有交流。
我有太多的不懂,可大家時間緊迫,都不愿意浪費時間幫一個零基礎的人。
后來是班長江心看不下去:「我教你!」
我總拿題目去找她,她語氣也一直不太好。
無所謂。
我已經是經過社會毒打的人。
還怕這點臉色?
不過相處久了,我發現她其實人很好。
她把她高一高二的筆記和習題冊都借給了我。
那會用眼過度,我視力下降得很厲害。
原本能清晰看明白的字,變得模糊不清。
眼鏡得一百多塊錢一副,我沒錢,只能咬牙忍著。
我從班上的倒數第一,艱難地往上爬。
無論我怎麼祈求,時間也不曾為我慢一分鐘。
一學期很快過去,年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我考了班上倒數十八。
我看著成績單笑,笑著笑著就哭了。
三百多分,對于一般的高中生來說,或許是閉著眼睛就能拿到的分數吧。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有多難。
那年三十晚上,爸爸推開我房門問我:「你不出去看春晚嗎?」
我叼著筆沒有抬頭:「等會吧,我做完這套題。」
爸爸站在門口沉默了好一會,轉身帶上門出去。
外面的電視聲音也變小了很多。
等我做完出去,大肚子的電視里,正在唱「難忘今宵」。
大年初二,奶奶和大娘舊事重提,要給我說親。
「這次雖然是二婚,但人家能出八萬彩禮,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10
爸爸難得硬氣了一回:「嫁人的事,等她考完再說吧。」
大娘翻白眼:「女孩子青春就那麼幾年,要過了二十,就沒這麼好的行情了,你們兩夫妻不聽勸,以后有你們后悔的。
」
過完年已是二月,時間極度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