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對峙起來,大家明里暗里都在看戲。
我拽了拽聞宴的袖角,輕聲道:「走吧。」
陸時風的眼睫一顫,我避開他的眼神。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聽見,有他在場的情況下,我對別的人說:「走吧。」
走出去好遠,我才回頭看了眼。
陸時風還站在原地,低著頭,那種感覺,像是他兩年前從車禍中醒來一樣的易碎、冰冷,那時同車的陸夫人已經去世。
江心提著裙子想觸碰他,卻被他回頭的一眼,給嚇在了原地。
我笑了一下。
聞宴挑眉:「笑什麼?」
我低聲說:「只是意識到,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忍受陸時風的低氣壓和少爺脾氣。
不是每個人在見了他的另一面,還會選擇靠近。
尤其是他癱瘓那段時間。
陸時風作為一個天之驕子,根本不能接受自己成了殘廢。
他不再笑、意氣散盡。
更何況他唯一的親人陸夫人,也死在了那場車禍之中。
陸時風那時沒有求生欲望,屢次想要自殺。
我敲碎了玻璃杯,拿起碎片在手腕上用力一劃:「你想死,沒關系,我陪你。」
陸時風從沒看過我這樣狠的情緒,黑沉的眼睛看了我很久,近乎咬牙切齒,承諾道:
「談惜,我會好起來。」
從那以后,他積極配合醫生治療。
終于在兩年后站了起來。
然后,丟掉了他的輪椅。
11
晚宴結束之后,我和聞宴一起回的聞家。
這段時間多虧了聞家奶奶的收留,我也在積極準備簡歷,找到工作之后就搬出去。
其實我和聞宴,真的不熟。每次的交集都是陸時風和他打完架,我替他上聞家道歉。
聞家奶奶每次都很好地接待我,搖著蒲扇說:「哎呀沒關系,少年打個架嘛,小姑娘來坐坐。」
我每次都坐一下午,局促地看著聞奶奶幫聞宴搽藥油,午后陽光灑了一地。
我就更良心難安。
沒想到現在落難了,還是聞家拉了我一把。
我和聞宴都不是話多的人,所以共處車內格外安靜。
我有點拘謹,坐得和小學生一樣端正,眼睛不敢亂看,只好看著前面。結果一抬頭通過后視鏡看見了聞宴。他可能有些累了,狹長眼閉著,睫毛挺長的。
霓虹燈一瞬間照過他的臉。
聞宴睜開了眼,敏銳地抓住了通過后視鏡看他的我。
有點尷尬,但不多。
我默默地移開視線。聞宴突然笑了,他說:「談惜,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你怎麼想的嗎?」
我怎麼可能忘記。他那時候直接當著陸時風的面喊出來了。
我點點頭說:「你問我怎麼瞎的,不然干嘛跟著陸時風跑。」
陸時風當時氣得和他又打了架。
聞宴搖搖頭,又閉上了眼。
外頭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車內安靜太久了,久到我以為他睡著了,才聽見聞宴很輕地說:
「我當時想,她怎麼這麼乖。」
12
很久沒去看過陸夫人了,我捧了束白花去陵園看她。陸時風剛接過陸氏集團不久,一輛失控的大卡車撞上了陸家的車,車上的母子倆,一死一傷。
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如果不是她,我還不知道在哪呢。
我把她墓前的雜草清理了一下,和她慢慢地聊著天。
「陸夫人,您關心的慈善事業都還在正常運營,規模越來越大了,基金會每年收到的感謝信一個房間都堆不下。
」
我垂下眼,看著花上一滴快落下來的露水:「陸時風的癱瘓好了,和以前沒差別。陸氏集團的發展重回了正軌,他最近訂婚了,媒體造了好大的勢,訂婚儀式被稱為世紀難見。女主角你也認識的,是江心,陸時風帶回家過的姑娘。他們感情很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只有我,這麼多年,都停在原地,沒有方向。
墓碑照片上的女人溫婉,好像聽進這些了一樣。
我觸碰上照片:「我已經從陸氏離職,您會怪我嗎?」
她當然不會應答。
墓園無聲,死亡是沒有聲音的。
我捂著臉,淚水從我的指縫里往外滲。除了最初的日子,其實我在這里過得一點也不快樂。
我有時候在想,要是我那年中考沒有考第一就好了,就不會來到這里。
我安靜地哭了一段時間,才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站起身的時候,才發現不遠處站了個人,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垂下眼,出墓園的路只有那一條,我只能往陸時風那邊走,他估計也來看陸夫人,只是不趕巧。
讓我倆碰上了。
我正從他身邊擦過,就聽見陸時風開口:「在我媽面前哭墳,你——」
更嘲諷的話還沒說出口,我就轉過頭,抬眼看他,眼角有淚,盈然未落。
陸時風把剩下的話吞進了嘴里。
其實我和陸時風的關系,也沒這麼差。這樣惡劣的態度也就發生過兩次,一次我厭倦了給陸時風當特助,背著他重新投簡歷,給他知道了,大發雷霆;一次前不久,他收到了封郵件,看完就把我趕出陸家。
剛好一次車禍前,一次車禍后。
相隔兩年。
但我已經沒有當年那麼難過了。
只是安靜地看著他,替很久以前的自己問:「陸時風,是不是我從沒在你面前表露過情緒,你就真以為我不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