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是個社牛,襦裙一抱,邁著小短腿匡匡走上前,剛抓過泥巴的小臟手往他面前一攤,露出掌心的雪團子。
「你,你吃!」
他先是面露困惑,隨後面露幾分平易近人,看到沾著五個明顯手指印的猙獰的雪團子,嘴角微抽:「我不餓。」
我娘說了,客人說不餓那純屬客氣,我當即左手扯下他的衣領,右手把團子呼進了他的嘴裏,笑容純真:「不客氣!」
大概因為他自出生以來沒遇到過如此粗蠻之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咕咚一聲,咽下去了。
「你叫,什麽名字?」他咬牙切齒。
我興高采烈:「我叫秦蓁蓁!」
自此之後,他開始同我玩藏貓貓的遊戲。每次他來府中,我就拿著各種好吃的找他。
他為了躲我,鉆假山卡住了頭,是我幫他拔出來的;跳進玉池,我緊跟著跳進去,勞煩他救我上岸;爬過狗洞,由於我太過激動他的扒了褲子,看過了,很翹。
每一次他都躲著我,每一次我都能找到他。
起初我以為他是因為喜歡我,同我玩遊戲。後來我爹委婉又委婉地勸我,別再叨擾殿下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因為不喜歡我才躲我的。
後來他再來府中找我爹請教問題,我就跑到犄角旮旯躲起來,一個人吃好吃的。
我費了那麽大勁從餐桌上保護的糯米糕,他不吃就不吃,我一個人吃得更香呢!
我一邊罵一邊抹眼淚,就連老天爺都被我感動了,嘩嘩地下起雨來。借著雨聲的掩護,我哭得更大聲了。
最後哭累了,靠著墻角睡了過去。迷迷糊糊裏好像聽見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像是下人們在呼喚我的名字。
我睜眼的時候,對上的卻是一雙少年的鳳眸。
他渾身濕透,臉上都是雨水,但好像渾然不覺,蹲在我面前深深看著我。
我腫著紅眼圈氣鼓鼓:「你不是不喜歡我嘛,幹嘛來找我!」
他不答,目光落到我懷裏剩的兩塊糯米糕上。那兩塊糯米糕沾著我的眼淚和雨水還有泥,冷了硬了。
他忽而拿起糯米糕往嘴裏塞,皺著眉頭咽得困難,但兩塊全吃了。
我呆呆地發楞,他在雨裏看著我,語氣柔和裏帶著點生硬:「沒有不喜歡你。」
說完,脖子先紅了。那天以後,我變本加厲地纏著他。偷雞蛋、爬樹、去教坊司偷看美人姐姐,有他跟班之後,我和尚書家二丫頭打架都更有底氣了。
二丫頭不知道從哪聽來箴言,扯著我的頭發尖叫:「我娘說靠近男人會變得不幸!」我一個反手插她鼻孔尖叫:「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一戰結束後,我坐在墻頭把發髻弄散重新梳,我的妲己拿著雞蛋在我掛彩的臉頰上滾動。
風吹得很輕,靠近看他睫毛密長,鼻梁高挺,很好看。
我看得兩眼發直,一股原始的沖動直沖腦門,下一秒,我的嘴巴在他的臉頰上發出了一記響亮的「啵」。
他手裏的雞蛋滾下來碎在墻頭,他楞了,我也楞了。
我回過神,語氣沈重地對他說:「我侮辱了你的清白,你鐵定是要娶我為妻了。」我控製得很努力,才沒有讓嘴角翹起來。
他沈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我這話的可行性。
我佯裝鎮定地眺望遠方,過一會兒,風送來一個音節,一個模糊、短促、堅定的:
「嗯。」嫁給他,和他相愛一生。九歲的我是這麽想的,一直到及笄那天,我都是這麽想的。
「後來呢?」鐘貴妃聽得入迷,見我停下,戳戳我。
我伸了個懶腰,翻個身躺平,懶懶道:「後來我入宮當了娘娘,自然而然就斷了唄。」
她頗為唏噓地長籲短嘆,我望著床頂繡的金鳳雲紋出神。
後來先帝駕崩,皇三子繼位,聘禮一箱箱送進秦府,頂上是一紙婚書。
我坐在床上一夜沒睡,最終還是收下了婚書。
那一刻我如願了,我嫁給了年少以來最喜歡的人;可與此同時我的夢也碎了,我沒辦法和他相愛一生。
他是九五至尊,三宮六院是他必將擁有的。如果我愛他,我的余生都將在痛苦中度過。
可我到底舍不得他,為此我戴上了皇後的鳳冠。
戴上鳳冠的那刻起,我將和他捆綁一生,我也埋葬了愛他的可能。中秋那天,皇家照例會登上雀門與民同樂。
我同紀明則一塊兒坐在幕簾之後,看著底下火樹銀花、熱鬧非凡的集市。
雜耍影戲、說書唱曲,人人沈浸在節日的歡騰氣氛裏。我不禁想起進宮前,自在隨性地遊走街頭的豆蔻年華。
佳貴人站在紀明則身邊,手舞足蹈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紀明則聽著,偶爾報以一笑。
我和他也曾這樣親密無間過。
我強迫自己把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留意到站在一旁的鐘貴妃。她的目光遙遙望著底下一臺子上的戲子,扮相是趙子龍。
萬家燈籠的光閃爍在她眼底,晃動得小心翼翼。
我的心底忽然升起一陣沖動,我的遺憾無法彌補,但我想讓她能開心。
我走到紀明則身邊行個禮:「皇上,臣妾身體不適,想去歇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