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撫摸他的面龐。
「找律師,最好的律師,我會出庭替你作證,證明你是為了保護我。立刻,馬上,現在就開始準備!」
「不用了,姐姐。」
他紅著眼眶,握緊我的手。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良久,淚水大顆大顆滾落。
他哭得那麼傷心。
「姐姐,這場夢很美,但我要醒來了。」
19
「19 號犯人,陳別。」
獄警照例點了下名。
陳別目光空洞地看過來。
「在。」
才二十四歲,他的聲音已經蒼老。
獄警稀罕道:「今天居然是清醒的,真難得。」
跟在一旁的新獄警,悄悄問:「哥,他什麼事?」
「他啊,進來的時候精神就不正常,吃藥產生幻覺,一直喊姐姐,姐姐的。」
「噗嗤,姐控?」
「不是,他說的姐姐是他前女友。你不知道嗎?就是這小子,四年前撞死了江家千金江陽熙。」
「啊?」
那個案件引發軒然大波,轟轟烈烈,居然還有人不知道。
老獄警嘖了嘖,同他解釋:
「曾經很紅的江水食府老板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江月瀅是領養的,二女兒江陽熙是親生的。四年前,江陽熙說有抑郁癥,容不下自己的姐姐。
「你猜江家干了件什麼事?他們溺愛江陽熙,就要把江月瀅趕出去,還謀劃了一場假車禍,讓她假死,給親女兒一個安慰。」
「真是聞所未聞,好奇葩的一家人。」小獄警說。
「可不,但這個計劃被江陽熙知道了。」
「哈?!」小獄警急得抓耳撓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不知怎麼的,江陽熙瞞著所有人,偷偷替換了開車的司機,她親自上場,真把江月瀅給撞死了。」
「嘶——」
小獄警倒吸一口涼氣,面露不忍。
「唉,真慘。江家找關系,給江陽熙脫罪,明明害死個人,卻跟沒事人似的,可惡。
」
「那這個 19 號犯人……」
「他曾是江月瀅的男朋友,也有人說是她的小白臉,誰知道。他得知江月瀅死去的真相后,求助法律無門,就用同樣的方式,撞死了江陽熙。」
老獄警聲音平緩,像是正在落下的夕陽。
「他撞死人后,主動自首。查了他身份,才發現他是陳氏集團的私生子。
「要我說,他也是條漢子,本可以借助陳氏集團脫罪,可他沒有。
「江水食府被他這麼一搞,也徹底垮了,很快宣布倒閉,沒幾年,老板和老板娘都相繼去世。」
小獄警很是唏噓:「19 號犯人在幻覺里,肯定又見到江月瀅了吧?」
「應該是,陳氏集團給他請了心理醫生,每月都來,醫生說,他在自己的幻覺里,彌補愧疚,說清誤會。」
「啥誤會?」
「那我咋知道噻?」
兩個獄警坐在窗邊,時光悠長,這平凡的一天又過去了。
是什麼誤會呢?
或許——
是年少時的手寫信。
是認錯人的愧疚。
是沒有勇氣承認關系的懦弱。
是那條始終沒能送出去的手鏈。
是無數次,被現實打敗,未曾說出口的——
「我愛你。」
20
十年后。
我回國了。
踏上這個曾讓我傷心的土地,心情卻十分平靜。
剛過完三十七歲生日,收到了國內一通陌生電話。
問我能不能去接一個人。
電話那頭,吐出一個很久沒有聽到的名字。
隔了這麼久,聽到那兩個字,還是會讓我愣神半晌。
我回國,來到這個監獄。
等待我的,不光有獄警,還有心理醫生。
他們給我看了陳別這些年的心理治療報告。
確切地說,是他每一次產生幻覺的記錄。
他希望我還在。
他希望我事業有成。
他希望我生他的氣,卻還有機會聽他解釋。
他想好好地,跟我說明心意。
在他的幻覺里,我最終,撫摸他的面龐。
翻完漫長的記錄,我沉默許久,摸摸自己的臉。
是的,我沒死。
但我完全變了個樣。
當年江陽熙差一點點就撞死我了。
我逃過一劫,躲到國外治病,不敢與國內任何人聯系。
車禍使我毀容,醫生不得已對我進行整形修復。
加上改名,沒人知道我就是江月瀅。
我在國外過著全新的生活,快樂而充實。
至今未婚,因為不需要。
我愛我的事業,并且,我如愿成為了華人女企業家。
現如今,陳別刑滿,要釋放了。
醫生說:「他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服刑期間表現也很出色,我聯系了他家人,但是,他家人覺得有損顏面,不愿認他……
「我想他是個孤兒,唯一稱得上親人的,就只有你了。」
我問:「那個陳昂呢?據我所知,并沒有陳昂這號人。」
「確實沒有,」醫生說,「我們覺得,那是患者的臆想,在潛意識里塑造同樣的十九歲少年,用來苛責、警醒自己。陳氏現在的繼承人,另有其人。」
我摩挲報告許久。
最后點了點頭:「好,把他交給我吧。」
醫生欣喜:「你真的愿意?」
「嗯。」
過往已逝,我早已前進。
年近四十,還有什麼看不開?
更何況,我的事業在轉型期,他與陳氏的關聯,對我有用。
思及此,我自嘲一笑。
年紀大了,考慮事情都從利益出發,這樣不好。
我在紙上簽了字,然后先離開,去給外婆掃墓。
我跟獄警約好,下午再來接人。
等我趕回來,已經遲到了。
祖國的春天總是盛大而熱鬧。
花香像潮水,一層層地漫過來,浸透我的身心。
監獄門口。
陳別就坐在馬路牙子邊上。
花瓣落下,墜在他肩膀。
他已不是少年。
卻又好像還是那個少年。
我長久地看著他,向他伸出手:
「姐姐來接你了。」
一如當年。
-完-
鐵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