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六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得,接下來就是你道謝來我奉迎,郎情妾意你儂我儂了唄。和話本子上也沒什麼兩樣。我突然覺得有些索然無趣,掉了身子就想走。
想聽聽顧六心里在想什麼。但是隔得太遠了聽不到。不過也不外乎……還好隔得太遠了聽不到。
我腳下越走越快,快到南枝都小跑了起來。直到一聲斷喝,讓我停住了腳步。
「周樂寧!」顧六應該是在我后邊停住了。「眼見著自己夫君都碰到別的女子了,你都不知道攔一攔,有沒有一點兒為人妻的本分!」
「你還在那兒看!你還在那兒看!」他氣呼呼地打我身邊走了過去,又折回來,恨恨地戳了一下我的腦門,「真是不聰明!」
我的耳朵和我的大腦都告訴我,顧六不高興了。可是,顧六為什麼不高興呢?
8
自打祝令月的接風宴以來,我和顧六再沒說過話。他以政務繁忙為借口,天天在政事房用了膳才回,回來了也不過往地鋪一鉆,倒頭就睡。我倒是仔細聽了兩回他在想什麼,可惜回回都在罵我。
男人的心就是這麼捉摸不透嗎?
不過我也懶得搭理他。邊關大捷,謝小將軍不日即將返京,阿姊等他這樣久,如今總算有了希望。我替阿姊高興。
這日顧六又上朝,我稟了顧伯母,帶著南枝歡歡喜喜便回了府。
踏進阿姊閨房的時候,她正在縫一個小巧的香包,許是太入神了,連我進來都未發覺。
我躡手躡腳地湊近了她,輕喚一聲:「阿姊!」她這才晃過神來,柔柔地沖我笑了笑。
我便賴著她坐下來,忍不住調笑:「這松竹荷包這般精致,謝小將軍可萬萬不能辜負我阿姊的心意!阿姊,你可算能大婚了。
」
我做好了阿姊掐我腰上軟肉的準備,卻什麼也沒等來。眼前的阿姊臉上依然掛著柔柔的笑,眼睛卻好像沒那麼亮了。
她說:「寧兒,別胡說。」
她說:「我不會嫁給謝臨的。母親前日同我講了,圣上的旨意是將我許給太傅家的三郎,你也見過的,人很溫雅……」
阿姊又說了什麼,但我已經聽不清了。
「阿姊,你怎麼能嫁給別人呢!你等謝小將軍等了那麼久!你那麼喜歡他!是不是、是不是謝臨這王八蛋變心了?我找他去!」
「寧兒,不是他變心,只是……王三郎君也很好,人品家世都與我相當,我……我愿意的。」
我握住阿姊顫抖的手,我聽到她心中想:
「圣意不可違。周家的女兒,注定嫁不了謝家的兒郎。」
去他的圣意不可違!舅舅亂點鴛鴦譜還上癮了是吧,我這就要進宮去!
卯時正,我在皇后娘娘宮中等來了舅舅。行了禮,我便迫不及待地提起了阿姊的婚事。
如我所想,舅舅理直氣壯地說他給阿姊安排了一門好婚事,說王家三郎的人品、家世、才學,末了又神秘一笑,說那人樣貌極標致。
我道他不知內情,便向他一一講述阿姊與謝臨青梅竹馬的情誼,痛陳婚姻應結兩姓之好不可亂點鴛鴦譜,卻沒發現舅舅臉上的笑漸漸消沒了去,語調也嚴肅了起來。
他說阿姊與謝臨可不合適,說謝臨性子急躁、不解風情,還要常上戰場去,留得阿姊白白消磨韶華。
我只當他誤判了情況死鴨子嘴硬,便像兒時那樣笑著去搖他的胳臂,央求的話還未說出口,就冷不丁聽得一句:
「怎麼可能?武將怎可能與武將結為姻親?」
那聲音冷得像冰。
我忘了是怎樣跪送皇上出中宮的了。皇后娘娘吩咐我起來,看我愣怔的模樣,便將我攬進了懷里。
她說:「寧寧,婚姻大事,還是要聽長輩的。你和婉婉自小在宮中長大,圣上打心里疼寵你們,做什麼決定都是為你們打算的。」
我也以為舅舅全心全意為我們打算!可現今,他對阿姊的疼愛遠遠及不上對武將世家聯姻的忌憚,哪怕他明明知道我家世代忠良謝家族中盡半兒郎折于沙場!
哪怕他也知道,阿姊嫁不了謝臨,會難過得……
皇后娘娘又調笑著說:「寧寧,婚姻這種事情,誰也不知道最終會怎麼樣。當年永嘉公主下嫁你父親時,非說自己心有所屬,那時候也是鬧了一陣子,誰能想他們如今這般琴瑟和諧……」
是了,當年犧牲自己的姐妹,如今犧牲她的兒女,說到底,我們這些所謂的貴女,選擇的權力總是被限制在帝王的意愿內。
舅舅的疼愛不是假的,但他的疼愛永遠讓位于他的權衡和決策。
我悶悶地伸出手臂環住皇后娘娘的腰身,她揉了揉我的頭發。我聽見一聲輕嘆:
「天家無情,誰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別說郡主,便是本宮的曜兒,如今也得屈居飛霜殿那三歲奶娃之下,若是圣上執意廢去曜兒的太子之位……」
我震驚地抬起頭望向她。
皇后娘娘是個很好的女人,印象里她總是溫溫柔柔的,大方得體,與舅舅相敬如賓。只是,我現在也想問問她,婚姻這件事情,她有沒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