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出不去,我便翻起顧六案上的書來,不過是些《大學》《尚書》,盡是些讓人犯困的東西。正興味索然,我突然發現書下壓著一幅畫。
展開一看……畫上的本郡主發髻凌亂神色張皇,手里抱著一條正在掙扎的大魚,魚的尾巴似乎還在甩,甩得本郡主滿頭水珠熠熠生輝。
唷,顧六畫工不錯。
嗯,本郡主就算瞇著眼也絕色無雙。
等等好像不太對……大膽顧六!竟敢把本郡主的狼狽之狀畫下來!還、還畫得這麼栩栩如生!
我的鼻子都要氣歪了。眼瞅著狼毫筆筆尖墨未干,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捏起筆就往室內走,我現在就要去顧六臉上畫王八!
我躡手躡腳靠近了榻,鬼鬼祟祟趴在了床邊。
從哪兒落筆呢?我仔細端詳著顧六的臉。不得不說,當他不嚷嚷的時候,這張臉還是稱得上賞心悅目的,長睫微扇,薄唇輕抿……勉勉強強配得上本郡主吧!
呸呸呸!誰要他配得上啊!我臉上忽地一熱,急忙回過神來,專心致志地在顧六臉上描摹出了一個王八的雛形。
讓你偷摸記下本郡主的黑歷史!這下看誰更丟人吧!
我滿腦子顧六頂著王八臉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窘狀,差點兒笑出聲,卻突然聽見一聲略帶鼻音的咕噥。「傻子。」
糟糕!顧六要醒了!我急急地提起筆轉身就要跑,忽然手腕一下被人拉住了。顧六郎睜著那雙逐漸清明的眼睛,嗓音帶了一些初醒的沙啞:「恩將仇報啊,小沒良心的。」
7
秋風瑟瑟,上京城一天冷似一天。二更后,顧六披著一身寒氣與酒氣進來了。
與他同吃同住月余,我倒也習慣了他每日在我院中亂竄。我承認偶爾會被蠱到,不過本質上他還只是個口是心非的小混蛋罷了。
南枝在外間給他解披風,我窩在榻上懶得動彈,反正地鋪早就鋪好了,聽他聲音也不像醉得不省人事的樣子——自己打發自己去唄。
水晶簾一動,想是顧六又進來了。
沒動靜了?我猶疑地睜開眼,眼見著一個身影朝我壓了下來。
顧六你這個!我靈敏地打了一個滾,將將避開那沉重的一坨。
「喂!顧六!滾下去……」瞅到他酡紅的臉頰,我及時收回了踹向他的腳。合著我為啥沒聽到他的腦中大戲,敢情是喝迷糊了啊。
得,本郡主不跟醉鬼計較。我爬起來,剛想從他身上翻過去叫人,便覺行動一滯,顧六……薅住了本郡主的頭發!
「周樂寧,我回來了。」拽著我頭發的顧六,臉上出現了一個燦爛到有些癡傻的笑容。「跟那些儒生吵了一晚上……明明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為了一己之私掰來扯去,黨爭權斗,蠅營狗茍,真是累死了。」
「這時候我就會想,還不如整天對著你這樣有什麼說什麼的笨蛋呢……」
「喂!」在我發作之前,顧六又輕輕拽了一下我的發梢,「其實,我一直想當個武將來著,馳騁沙場,看萬里風光。只是我們家少個文臣,阿娘說我要入朝,那麼我就入朝了……」
「不過那也無所謂。周樂寧,我遲早有一天,會讓你看到……更清平的朝政……」燈下的少年眼中映著燭影,有那麼一瞬間,晃花了我的眼睛。
我抿了抿唇,突然有些心疼顧六。
擔著驚世的賢名,擔著家族的榮辱,步步斟酌事事小心,喜歡吃的不能吃,想要玩的不能玩,想要做的不能做,就連娶的人,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那麼至少有一樣,我成全你吧。看著全然睡過去的顧六,我突然想起來白日里聽見的,祝令月即將回京的消息。
祝令月,太后的表侄女,顧五娘子口中的月妹妹——顧六的心上人。
從前是我不知道,現在,我把你還給你的心上人。
我悶悶地翻下床鉆進地鋪,顧六,本郡主可一點也不嬌氣。
三日后,令月郡主車鸞歸京。街上人頭攢動,人人爭向她的車駕投擲鮮花,盼能得見芳顏。
說起祝令月,連我也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子。
論才與我阿姊不相上下,論貌與我各有千秋,更何況她前一陣子心憂太后病體,自請出京祈福三月,孝名更是傳遍京城。說實話,顧六喜歡她,我也不感到奇怪。
而令月郡主屬意顧家六郎,也早已是京城的一樁美談了。啊啊啊啊啊!我就是棒打鴛鴦的那個棒!
我承認我前幾天是那麼小沮喪了一下,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跑,既然顧六與祝令月兩情相悅,我總得成人之美。
我決心為他倆創造機會。至于怎麼創造機會,令月郡主的接風宴不就是一個嘛。
落葉飛旋,水光瀲滟。我把顧六約在了宮中的閑云亭邊,那里有正巧丟了耳墜在找的令月郡主。
我躲在假山石后面偷看,腦中頗有一種嗑 CP 般背德的快樂。
祝令月見了顧六,眼瞧著似乎是非常高興的樣子,款款地迎了上去。
在快走到顧六身邊時,她似乎被絆了一下,軟軟地朝他跌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