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嬌養慣了,這里如果住不習慣,過幾日,朕讓人接你出去住。」
火盆里的火星兒猝不及防躍了一下,便徹底黯下去。
我想問他,這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但話到嘴邊,想來還是罷了。
我與裴清的這把火,熄了便就是熄了,倘若再燒起來,必然要哀毀骨立,引火自焚。
我最終只求了一件事:
「陛下既當我是妻子,那我尚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成全。」
「你且說。」
「陛下,成親那日我所配的朱砂項鏈,沒能帶來冷宮。如今,能否請陛下交予我,權當,給我最后留個對陛下的念想。」
裴清撣了我一眼,像是嫌惡,又像是不甘:
「你求些別的,求更多!朕興許也能允你。」
「宜主別無所求。」
求人辦事,還是要給他些臉。
實際上,他的東西我碰都不想碰,連自己都能出賣的男人,什麼都是臟的。
14
翌日一早,朱砂項鏈便由宮人送來。
我尚記得,大婚那日,是長姐親手把這串珠簾掛在我脖子上。
紅蓋頭下,我滿面羞赧,她拉著我的手,祝禱我二人:
「歡好到清霜。」
長姐說,清霜指白頭,這世上再沒什麼,比兩心相悅共白首更圓滿的事情。
可因為我,長姐早逝,美人如斯,卻再看不到白頭的一天。
如今物是人非,我拼盡了力地一扯,鏈子斷裂,朱砂珠兒叮鈴哐啷落了滿地。
我癱坐在地上,撿起一顆,放進嘴里。
長姐還告訴過我:
「但倘若他有負于你,我朝雖無女子和離,你也可打從心里,將他視作棄夫。」
我曾聽華霜和她的宮人說,在他們那個世界里,女人可以主導自己的身體、事業、生育、婚姻,一切的一切。
她們可以拒絕和夫君同房,也可以選擇終止生育,甚至拒絕生育。
她們還可以不允許夫君觸碰自己的身體,可以離開一段錯誤的姻緣。
她的宮人驚呼道:
「這不可能!」
瞧見恰好路過的我,華霜驕傲地揶揄道:
「對于你們這個時代的人,當然理解不了了。」
既然裴清是我的棄夫,他怎麼配我為他生兒育女?
我不知吃了多少,也不知過了幾時,直到小腹抽搐般地痛起來,視線也慢慢模糊開……
我聽見引鳶大喊著「主兒」,晃動著我的身體。
一向清寂的冷宮亂做一團,有人大聲喊著:
「不好了!不好了,孟庶人見紅了!」
「請皇上,快請皇上!」
15
我醒來后,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裴清。
他瞧我,是切切實實帶著恨的。
從前,是迷茫的恨;如今,是自怨自艾的恨。
「你就這麼容不下這個孩子?」
他死死握住我的肩膀,又顧忌我孱弱的身子,他不敢搖晃,不敢發力,只能無力地垂下頭,
「為什麼,有孕了不說?為什麼,要讓我連挽留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你為了懲罰我是麼?」
他不配我懲罰他。
我不是不想說,那日我曾滿心歡喜找裴清,以為他會開心到失態,抱起我旋轉。
可未及出口,就被他下旨扒去鳳服、打入冷宮。
「昨日,華美人不是差了婢女,去稟告此事嗎?」
裴清聞言倏然瞪大了眼,旋即拳心收緊,青筋格外醒目。
看來,那婢女是承了華霜的意,避重就輕,竟根本沒打算說出此事。
我故意重復了一遍他昨日的話:
「聽聞,皇上知曉此事后,回應說,庶人而已,隨意處置了便是。
」
裴清不語,驀的狠狠一拳砸在床柱上,窩囊得不成樣子。
他還想砸第二拳,被我軟綿綿的手搭上腕:
「皇上,幾日不見,演技倒是沒生疏。」
「……」
「我不想給你當觀眾了。」
離開冷宮,他去了華霜那兒一趟。
華霜巧笑倩兮相迎,卻被裴清猝不及防地拖拽至荷花池邊,將她的臉摁進水里:
「你醒醒吧,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
他惱她怨她,曾經的白月光,終于在權力的浸淫,在不知所畏的為所欲為中,蒙了厚厚一層塵,叫他看不見她從前的樣子。
華霜掙扎著爬起身,一把推開裴清,笑得癲狂:
「他們都是草芥!是我筆下的墨水!是一群書里沒有生命的玩意兒罷了!我能操控他們,玩弄他們,我能站在權力之巔,獲得前所未有的快樂,我為什麼不!」
裴清搖著頭,卻說不出話。
「你不會真愛上她了吧?」
華霜瞪大了眼,笑得前俯后仰,
「裴清,你發什麼瘋!孟宜主只是書里一個角色,你愛上一個角色?你才該醒醒,攻略結束了,你該虐待她,殺了她!如果不是她這麼難搞,害我們費了這麼多心力,我們哪里需要在這個世界熬這麼多年!」
她厲聲尖叫著:
「你親口和我說的,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個角色而已,只有你我是真的,是活生生的。你在做什麼?你在舍不得她?」
裴清一剎的恍惚了。半晌,他應和了一句:
「對,我舍不得。」
往后撤時,他一腳踩空跌進了荷花池中。
16
聽聞,那一夜,裴清在御書房翻墻倒柜,最終疲軟地癱坐于地,口中念叨著:
「找不到了,再找不到了……」
李公公一行跪倒一排,連連叩首,問陛下究竟尋什麼。
他擦了把臉,怔怔地地答:
「找不到……找不到皇后了……」
他話沒說完,他是在找朱砂項鏈,成親那日的珠串是成雙的一對,我們一人掛了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