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他們把你和將軍都給寫死了,真是荒謬至極!」
阮初一蒙著蓋頭,坐在喜床上,柔聲安慰:
「別生氣了,說好了只是隨便撿幾本書,念來解解悶,不打緊的。」
小環點點頭。
「夫人說得有理,待咱們將軍一會兒回來和您洞房花燭,才是要緊事。」
「不如念念這個吧!《霸道王爺俏丫鬟》《冷面將軍狠狠寵》《穿越之我是神醫毒妃》……」
「狠狠寵?」
阮初一像是有些驚訝。
小環嘿嘿一笑:「我也很好奇,不如我給您念一念,我們一起聽聽到底是怎麼個寵法。」
桓南一戰后,三皇子,哦不,如今已是當朝太子的趙景深,派人沿著桓江撈了三天三夜,才在一處小漁村里找到謝容策。
他流了一身血,卻因為被漁民認出來,傾盡全村的力量相救,這才保住一條性命。
將養許久后,他重回京城。
謝容策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圣上求了恩典。
他要阮初一,做他唯一的妻。
于是,上有十里紅妝,下有京都百姓夾道慶賀。
謝老夫人激動得掉眼淚,親手給阮初一做了套嫁衣,還置辦了一套宅子,給她一切體面,風光大嫁。
謝容策坐在高頭大馬上,終于娶到了自己心愛的姑娘。
今夜,正是阮初一作為正夫人,重新嫁入謝府,洞房花燭的一晚。
「哇,將軍來啦!」
小環趕緊退下。
這一次,謝容策動作嫻熟,倒是很利落。
只是沒料到,剛掀開蓋頭,先對上了一雙怒視的眼。
「謝容策,大騙子!」
謝小將軍慌了。
「在船上那會兒,我答應你一定回來,我不是也做到了嘛!小祖宗,我哪里舍得騙你?」
「那日趙景乾所說的香囊,到底是什麼?」
「這個啊……」
謝容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阮初一的身旁。
「你聽我跟你說——」
那一年,謝容策還不是謝小將軍。
他只是個渾小子,是桓南城里人見人怕的刺兒頭。
強搶民女的惡霸,丟了錢財的窮書生,等等如此。
但凡是弱者,基本上都接受過謝小公子的「善意」。
——當然,也會有失手的時候,比如順便把一條街的攤子都打翻了什麼的……
為此,謝老將軍快被折磨瘋了,嚷嚷著要把他送回京城去。
桓南城有個規矩。
不管是誰家的兒郎,在弱冠那年的成人禮上,都要參加舟會比賽。
只有拔得頭籌的人,才有資格拿到犒賞。
那一年,謝容策駛一條赤紅色扁舟,又著一身紅衣,硬是拿了個第一。
少年如霓虹,驚艷四座。
以至于后來人們說起謝容策在江水的英姿,也總會尊敬地喊上一句「霓舟侯」。
正當眾人圍攏過來吹捧之時,不知是誰的幃帽飄飄然從橋上落下,正好蓋在謝容策臉上,著實令他狼狽不堪,狠狠地滅了他的威風。
「誰的帽子!別被小爺給逮到!」
謝容策怒吼,仰天長嘯。
三步并作兩步,他就這麼沖上蘭橋,攔住了阮初一。
竟是個姑娘?
她一雙水一樣的眼睛,帶著無措,撞進他的眼眸。
謝容策忽然感覺臉上燙得不行,就連說話好像也變得結巴。
從那以后,好像也就落了這個毛病。
「你你你,那個啥,這個,你的。」
他說不清心頭那股跳來跳去的感覺是什麼,只是一把將幃帽丟了過去。
那姑娘長得很水靈。
桓南城里的人們總說,最漂亮的姑娘一定得是像水一樣。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
那姑娘白衫黛眉,嬌里嬌氣的。
她眉眼盈盈處,可不就是比這桓南城的山水還好看嘛。
「看什麼看?」
其實他沒想這麼兇的,他不過是……想問問她叫什麼,又是哪家的姑娘。
大概是從小在軍營摸爬滾打慣了,一時沒控制好語氣,說話的聲音還是大了。
謝容策失算了。
姑娘被嚇跑了,見到他就跟看到鬼一樣。
只是倉皇間,一個香囊骨碌碌滾到腳下。
「初一?」
謝容策撿起香囊,也在心里記下了這個名字。
后來,他在桓南城找了一大圈,地皮都快掀起來了……
有王初一,柳初一,李初一。
她們的眼睛偏偏都不像那一雙,令他心馳神往。
謝容策就這麼留著那枚香囊,好多好多年。
直到父親戰死,謝容策仿佛一夜長大。
他接替了父親的職責,為了蒼生百姓,不得不進了京。
本以為不會再見。
可就是回到京都,他才知道,阮家那個乖順安靜的二小姐,就叫阮初一。
「你還真記了那麼多年啊?」
聽完這個漫長的故事,阮初一又想哭又想笑。
這名字不過是父親隨口一取,她生在初一,便潦草地得了這麼個名字。
在謝容策這里,竟成多年不忘的念想。
遇見他,是她三生有幸。
「那是當然。」
謝容策喜上眉梢。
「不過,你是怎麼忽然和三皇子……突然聯手的?」
阮初一有些遲疑。
「你說你會看手相,又說出我對你是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這麼準,我當然得信。」
他有幾分醉意,瞇著眼,狠狠捏了捏她的臉。
唔,娘子也太軟了吧!
「至于蘇副官……也是從那時之后,我徹查了身邊的人,發現他早有叛心。
「所以,我刻意對他瞞下和三皇子聯手的事,也是給他的最后一次機會。
「只是他沒抓住而已。」
謝小將軍只是個聽娘子話的乖乖夫君罷了。
他又有什麼壞心思呢?
「也是你的話才提醒了我,多做些防備總不是壞事。」
「但趙景乾那個壞種,當真是可惡,那一劍刺得我好疼,嗚嗚,娘子,我好痛……」
謝容策忽然縮在床上,哭哭唧唧。
阮初一擰著眉:
「又疼了?」
她低下頭,趕緊去查看謝容策的傷口。
謝容策低笑一聲,趁機按住阮初一的手。
他悄悄拂滅了花燭,解開床帳。
只是沒人知曉,前一世也是這樣的機緣,才讓謝容策記了很多年。
桓南一役,他本想打贏了后,回來再向圣上求了這個恩典,迎娶阮家二小姐。
那一戰前夜,他甚至激動得睡不著,跑到船頭站了半宿。
蘇副官出來尿尿,被他嚇了一跳。
只見謝容策又在那兒,跟魔怔似的,摸著香囊傻笑。
不是風動,亦不是幡動。
是他心動。
可惜,謝容策沒能回來。
自然也不知曉心心念念的初一,早已受辱。
那一世,謝容策死在桓江冰冷的水里。
被人用劍捅了個透心涼,又削去半個手掌,刀口森然見骨。
閉上雙眼前,謝容策還死死攥著那枚香囊,念著那個沒能娶到的嬌嬌姑娘。
他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而阮初一,于同年冬月,一個人病死在絕望的深宮里。
咽氣前,她一口獻血噴在榻邊發黃的幃帽上。
他們都不得善終。
他們至死,也都沒有再相逢。
窗外,正圓月高懸。
這個旖旎夜晚,羅帳燈昏。
夜色交纏愛意,一并搖搖晃晃。
——這一次,他和她的所念之人,皆在身旁。
-完-
阮初一x謝容策番外
《嫁容策》
阮初一死在東宮暗室的第三天,趙景乾正躺在自己的別院。
懷里,是剛從狀元府后門溜出來的顧輕羅。
此時此刻,來報信的人,手里拿了一只沾了血的帷帽。
那是阮初一的東西,也是她嫁進東宮那會兒,為數不多的行李之一。
聽到這個消息,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很快就垂下手,摸了摸顧輕羅的肩頭。
趙景乾平靜無波。
“哦,那以后怕是要少些樂子了。”
顧輕羅聞言,睜開眼。
阮家那個庶女,她只見過兩次。
第一次,在趙景乾大婚的那一天,那個姑娘安靜地站在角落,透明得像空氣。
不知道是因為突逢這樣的變故沒了生氣,還是原本就是那副性子。
舉手投足之間,溫婉嫻靜,但是總帶著她看不上的小家子氣。
第二次見面,便是阮初一意外撞破他們的事。
一開始,顧輕羅沒想理他,拉扯之間,卻還是被趙景乾纏住。
她對趙景乾本就還有未死的心思,一來二去,兩個人在假山旁糾纏起來。
直到那個小庶女踩上枯枝,發出聲響。
這才讓顧輕羅忽然清醒。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她求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現在,趙景乾已經娶了別人,她就算是再喜歡這個男人,他也是別人的夫君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只剩下了懼怕。
阮初一會說出去嗎?
……如果說出去的話怎麼辦?
是她一時沖動,才給人留下這樣的把柄。
顧輕羅悔恨得臉都紅了。
只是沒想到,趙景乾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挖了阮初一的眼睛。
阮初一蜷縮在地上,帶著哭腔,聲音顫抖。
“趙景乾,你以為你是太子,所有女人便都要喜歡你麼?”
“是你欺負我在先,我又做錯了什麼。”
那畫面過于血腥。
至今想起,也還是會讓顧輕羅作嘔。
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其實,顧輕羅遲遲不肯嫁給趙景乾,除了曾經的誓言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她總覺得,趙景乾看似儒雅溫和,實則內里是個狠毒的人。
以這樣見不得光的身份糾纏在一起,更違背她原本的意愿。
只是,趙景乾許她皇后之位。
做狀元夫人,又怎能媲美母儀天下的皇后?
忍一忍吧,顧輕羅。
她這樣對自己說。
后來,趙景乾憑借桓南那一戰,成功從其他幾個皇子中脫穎而出。
而趙景乾也擺平了狀元郎,以高官厚祿作為誘惑,還她自由,讓她回到顧家,以新名字和新身份出嫁。
搖身一變,她就成了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人心終究易變。
趙景乾成為皇帝之后,還是食言了。
他三宮六院,女人一個接著一個抬進來。
顧輕羅這才明白,某些誓言都是哄騙她的謊話。
她哭過,鬧過。
也質問過趙景乾,為什麼這麼對她。
趙景乾狠狠扇向她,抽得她滿嘴血沫。
最后,一腳將她踹翻在地。
他抓起她的頭發,漫不經心地回答:“你和她一樣,總喜歡問這些。”
“是不是女人都是這樣……蠢。”
“你要明白,自己是顧家的女兒。所以我給了你這樣的榮寵,也給了你曾經許諾過的皇后之位,不要貪圖太多了。”
她?
這個時候顧輕羅才知道,原來在她心里,本質上跟阮初一根本就沒什麼兩樣。
趙景乾是個沒有心的男人。
也是個惡心至極的爛人。
從那以后,顧輕羅收了性子。
她開始做一個合格的皇后,努力誕下皇子,安安靜靜地將趙景乾的后宮打理得有井有序。
如此許多年。
直到她的孩子成為太子。
那一年,趙景乾忽然生了一場怪病,深夜中驚厥而起,大口吐血,好生瘆人。
宮中傳言,圣上是看見了一個紅衣將軍,旁邊,還站著個戴帷帽的素衣女子。
皇帝嚇得失禁,屎和尿流了一褲襠,又臊又臭。
情況最差的時候,還會像一條狗一樣在地上爬來爬去,磕頭求饒。
那副慘樣,簡直沒人敢上前伺候。
皇上的嘴里還一直念叨著:“求你們了!不要來找我!”
人人都說,一定是圣上虧心事做得太多了。
當年謝小將軍消失在桓江一戰中,本就有傳聞說是圣上搞得鬼。
如今一看,更是有幾分可信。
只有顧輕羅笑而不語。
趙景乾死的那一天,顧輕羅親眼看著他咽了氣。
彌留之際,他雙手不斷抓向自己的脖間,喃喃自語:“謝容策,阮初一,你們……”
她輕笑。
“皇上,您虧欠的旁人的,實在是太多了。”
“這麼多年,我的補藥終于把您補成這樣,您還滿意嗎?”
這補藥,名義上是仙藥。
實則,是開國時期那位傳奇女子尉遲善留給顧家的毒藥。
無色無味,卻蝕人心骨。
也能讓人發瘋。
“不過不要擔心,您薨逝了,我還會將您的尸首拿去喂狗喂豬,權當是為大慶百姓的最后一點貢獻罷。”
趙景乾在不甘中,吐了滿身的血,直到斷氣,眼珠凸起,手腳潰爛,還散發著惡臭,死相極其可怖。
顧輕羅說到做到。
她偷天換日,隨便找了具尸首,替掉了趙景乾的,葬入皇陵。
而趙景乾真正的尸骨,由顧輕羅親眼看著,一刀一刀,幾近剜成肉泥。
“算了,也不要喂狗了罷,狗又做錯了什麼。”
她忽然失去了興致。
“不如丟到臭水溝里去罷。”
說完這些,顧輕羅抬起頭。
——天終于亮了。
“謝容策!”
從睡夢中驚醒,阮初一汗濕透了小衣,額頭上全是汗。
“又夢見之前的事了?”
謝容策揉了揉眼睛,徑直將人圈進了懷里。
“沒有。”
“我夢到他死了,吐了好多的血,怪嚇人的。”
阮初一鉆進謝容策的懷里,小聲念叨著。
她還夢見,居然是顧輕羅親手殺了趙景乾。
謝容策感受到懷里那人微微顫抖著,趕緊軟了語氣,開始哄娘子:
“初一,你現在有了身子,應該多夢一夢我。”
“凈夢見那些晦氣東西可不行,免得動了胎氣。”
“更何況,現在趙景乾被圣上圈禁在桓南城的水牢。”
“那水牢是開國重臣元驚玉親手設計的,機關重重,痛楚可達四肢百骸。他,怕是想死還來不及呢。”
“那會兒你告訴我從前的事,我氣不過,派人去挖了他的眼睛,只是擔心你會害怕,我便沒同你講起。”
謝容策頓了頓,像是在感受懷里人的情緒。
“初一,你知道嗎,他那樣對你,便是比切掉我半只手掌,還令我難受百倍。”
初一攥住他衣角,嘆了口氣。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笨蛋。”
謝容策冷哼。
“我不管。”
“更何況,圣上恩準,他想什麼時候死,都是我說了算。”
“你快生了,明天我就先派人把他手腳筋挑了,把那根玩意也閹了,給咱們寶貝孩兒助助興。
”
謝容策親親寶貝娘子,將人又摟得緊了些。
“莫怕莫怕,乖乖。”
阮初一在黑暗中,也抱緊了他。
謝容策的胸膛堅實又暖。
是啊。
已經不再是從前了。
她已經……重活一世了。
她也已經變得更勇敢,學會騎馬,試著練劍,在謝容策的陪伴下,慢慢變成另一個自己。
悄悄摸了摸自己肚子,不知怎的,大概是因為現在太幸福,所以之前的苦難,才更像是一場夢境。
真好。
“謝容策。”
懷里那人的聲音,忽然有些悶啞地傳來。
小謝將軍撐起眼皮,聽見阮初一細細的聲音傳來。
“能遇見你……真好。”
她似是有些害羞了,漸漸小聲。
他嘴角登時勾起大大的笑容。
“你要是睡不著的話……要不,咱們再來做點別的?”
阮初一又羞又惱。
“喂!月份還沒到呢!”
謝容策只好收回手,黑暗中,一臉的不滿。
不過……
嘿嘿,真好。
他能再遇見桓南城里那個水一樣的姑娘,便是世間最好。
-番外完-
甜心硬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