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漂亮、優秀、高傲的女同學,別看她平時擺出一副正經模樣,背地里卻總是不沖廁所。
真惡心,真好笑。
***
阿寧沒有生誰的氣,她只生自己的氣。
誰讓她有這個難以啟齒的怪毛病,確實給其他人添了堵,這些罪都是自己活該承受的。
可這毛病阿寧改不了,明明白天做這件事輕而易舉,半夜之后手就跟石化了一樣,死死僵在沖水按鈕上方,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
阿寧無計可施。
但她既然答應了宿管阿姨不再犯同樣的事,就想守住自己的承諾,也不想宿管阿姨再上門來找她一次。
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每天夜里凌晨四點到天亮之前,只要條件允許,阿寧都盡可能地呆在公共衛生間的某個小隔間里,把門鎖上,站在里面看書學習或者發呆沉思。
這樣就不會有人來用這個隔間,也不會投訴她不沖廁所了。
即便這需要她在狹窄憋屈的小隔間里站上兩三個小時,夏天被蚊蟲叮咬出滿身大包,冬天被寒氣凍得瑟瑟發抖,后來還因為經常半夜不在宿舍而被傳出了各種難聽話,阿寧依然堅持如此。
這樣做值得嗎?用一種古怪的行為去掩飾另一種古怪的行為?
阿寧不知道答案。
她只是茫然地縮在小小的隔間里,仰頭看那四面冷漠的墻,心想自己其實沒得選。
她早已經被困在了這里面。
***
阿寧大學畢業了。
她沒去念研究生,雖然以她的成績綽綽有余,但她知道讀研期間賺不到什麼錢,研究生公寓也不是單人間。
阿寧想趕快工作,趕快賺錢,趕快自己一個人住。
可剛工作的新人還負擔不了這座繁華都市里的一套單間,那太奢侈了,阿寧舍不得放棄公司為新員工提供的免費宿舍。
宿舍條件相當不錯,套三的房子給三個人住,每個人都有獨立的臥室,不過洗手間只有一個。
阿寧是不是又要重蹈覆轍?
不,她這回想到了新辦法,每天半夜用過馬桶后,在盥洗池接一盆水倒進馬桶,動靜不會很大,穢物同樣能沖下去。
這樣她不用再按沖水鍵,室友們也不會發現阿寧的秘密。
阿寧開心得要命。
她蹲在馬桶邊既高興又難過地想,自己怎麼那麼蠢,居然沒有早點想到這麼好的解決方式。
過了好一會兒,阿寧才回想起來,早在十多年以前她就試過這個方法了。
不過當時運氣不好,被舅媽抓個正著,一巴掌將她扇得撞在馬桶邊緣,磕出滿腦袋的血。小阿寧死死捂著傷口聽舅媽破口大罵,罵自己成天盡知道作妖作怪,簡直跟那個神經病親娘一個德行,害人害己。
下淌的鮮血糊了小阿寧的視線,順帶將這個辦法也埋進了記憶深處,沒了蹤影。
原來我不是蠢,我只是記性太差了。阿寧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那道藏在頭發里的疤,笑得有點勉強。
無論如何,這個辦法她又從丟失的記憶里找了回來。
阿寧想,這算不算一個好的開始呢。
***
靠著給馬桶里倒水的方法,阿寧和自己的怪毛病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
她和另外兩個女孩也相處的不錯,都是同個部門的,每天同路上下班,周末還聚在一起做飯聊天,聊綜藝,聊追劇,也聊戀愛。
阿寧喜歡這種生活,雖然她覺得自己挺悶的,不太能插得上話,只能在另外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時包攬做飯和打掃的活兒,但光看她們兩個嘻嘻哈哈打打鬧鬧,阿寧就有一種自己也被太陽照到的感覺。
她開始試著更輕松地笑,也加入她們的打鬧玩耍,就像任何一個普通的年輕姑娘那樣,過上平平淡淡、踏踏實實的普通生活。
或許有人會嫌這樣的生活太過寡淡,可阿寧對此已經期待了很多年。
安穩的生活對她有莫大的滋養,連凌晨四點雷打不動從噩夢中驚醒去上廁所這件事,都顯得沒那麼焦躁了。
甚至某天半夜,被鬧肚子的室友冒冒失失闖進鎖壞了的衛生間,撞破她正在往馬桶里倒水,阿寧也只是小小地顫抖一下,沒至于僵硬失神。
之后某個下雪的周末,女孩們圍成一桌吃火鍋,或許還喝了點啤酒有些上頭,總之是氣氛安樂得讓人沒有防備,那個撞破阿寧給馬桶倒水的女孩開始問,阿寧,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是不是為了節約水?
阿寧差點就說是了。
但她猶豫再三,還是開口解釋,說自己從小有個怪毛病,半夜不敢給馬桶沖水。
另外兩個女孩露出了同情的神色,阿寧心頭卻很釋然。
既為自己居然能毫無負擔地將這件事說出來,也為終于交到了愿意傾聽她這般煩惱并答應替她保密的好友。
任何秘密在心頭寄生太久,便會發潮發霉,沉重得幾乎令人沒法帶著它一起走,必須找個合適的時機,在值得信任的人面前把它的邊邊角角攤開晾開,小心翼翼地曬上一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