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她仍有無上的美貌,還能吸引住國王愛戀的目光。
這就夠了。王后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好抱怨的。自己選擇的就只是愛情啊。
而且她也很喜歡那個還在搖籃中咿咿呀呀的小女嬰。這孩子長得非常漂亮,皮膚像雪花一樣白皙,嘴唇像鮮血一樣紅潤。在王后把她抱在懷里時,會露出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王后愛這個孩子,就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
在同齡女孩兒仍賴在父母身邊撒嬌的時候,王后已經肩負起一名母親的責任來了。
可繼母這個名號不是那麼好當的。
親生母親尚且會犯錯,更何況一位從未受到養育子女教導的年輕女孩呢?一切過失都是罪證,每次辯解都是心虛,「王后是個惡毒繼母」這種謠言如一種傳染病菌,從侍女開開合合的大嘴邊,飛到侍衛貼在墻邊的耳朵里,再經由那些原本覬覦王后之位而不得的貴族少女們攜帶者嬉笑打鬧,很快就將所有王公貴族的臉色都染的又陰又暗,似笑非笑。
勢單力薄的王后假裝對這一切都聽不到,看不到,只盡心盡力地照顧著前任王后留下的小女兒,清晨為她扎辮子,深夜給她掖被角,陽光明媚的午后,帶她去開滿玫瑰花的后花園,唱歌跳舞。
女兒的依戀讓她覺得很幸福。
但那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女孩,也會在每個參會者都心懷鬼胎的王室舞會上,毅然甩開自己牽著她的手,走向大廳另一側的人群,那片滋生謠言與嘲諷的溫床。
王后第一次品嘗到了絕望的味道。
可我還有丈夫的愛啊。她安慰著自己,轉頭,卻看見國王正摟著另一位鄰國公主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神色溫柔,年輕公主被逗的呵呵發笑。
自己當年被吸引時,仿佛也是這幅模樣。
王后捂住嘴巴,惡心欲吐。
沒人注意,王后在舞會結束前便已悄悄退場,折返回自己空蕩蕩的臥室,在梳妝鏡前,面對眼角浮起的第一絲皺紋失聲痛哭,眼前浮現的全是以前姑媽、表嬸、舅母們面對還是光鮮少女時的自己時,臉上那份嫉恨又憐憫的微笑。
以前她不懂,現在她懂了。
嫉恨,是因為她們早已失去了美貌,憐憫,是因為她們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也會變得跟她們一樣。
王后猛然站起身,急急地走向王宮深處的花園,一邊抹去臉上的淚痕,一邊狠狠親吻著那朵在月光下最美最大的玫瑰花蕾。
哎呀呀,我的公主殿下。惡魔還是那副沒睡醒的模樣,揉揉眼眶,語氣散漫。承蒙召喚,有何貴干?
我要跟你做個交易。王后已不再怕他,直接說出了要求。
惡魔笑了:你要什麼?
永遠的美貌。她回答道。
哦?惡魔開始換上感興趣的神色。那個也不便宜。
憤怒中的女人是不缺勇氣的:你開個價。
惡魔假意思索了一會兒,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一個孩子。
王后呆住了:什麼?
用你的第一個親生孩子來交換。惡魔慢悠悠地解釋道,收回手指放在嘴角露出的利齒邊輕輕撕咬。這可算是給老顧客的優惠價了。
烏云遮住了月亮,王后的胸脯劇烈起伏了幾下,過了很久,才將臉色藏在夜晚的陰影中,輕聲回答:好。
惡魔輕飄飄的笑了幾聲,又消失在那片薄霧之后了。而藏在重重疊疊的玫瑰枝葉與利刺之后的墻壁上,現出一面光潔的魔鏡。王后走到鏡子前,看見鏡中倒影,是一張完美無瑕的少女臉。
王后滿意地笑了,提起裙擺,轉身欲走,卻被散布在地面的藤蔓絆住,重重地滾下旁邊的石頭階梯,暗紅的血流了一地,像是凋零的玫瑰花瓣。
美貌的王后流產了。
她失去了自己的第一個親生孩子。
至于第二個,也永遠不會再來。
***
每一個王國的子民都知道,他們的王后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可他們也知道,她既沒有娘家的權勢,也沒有能力孕育子嗣。
真是可憐吶。每個鄉野農夫都這麼嘆道,假裝自己同情的語氣里沒有多少幸災樂禍的意思。
至于王后本身,倒是沒有多少機會聽到類似的言語。她已經習慣了趕走侍女和衛兵,自己一個人坐在王宮后花園的玫瑰叢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陪伴她的是那面魔鏡。
只要每天照一照,美貌的魔力便不會消散。
而且,這面魔鏡會說話,能陪她聊天,據說還能誠實回答所有的問題。
這項功能是惡魔對第二次交易條件打的折扣,一件不痛不癢的附贈品。
但王后問它的問題其實不太多。
她能問什麼呢?問為什麼國王很久都不來看望她?問那些有關鄰國公主的緋聞是怎麼回事?問他當年熱烈的追求自己是否僅僅只是看重她背后的娘家權勢?問事到如今,他究竟還是不是那麼愛自己?
真正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反而是不敢問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