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帶著兩個妹妹去山上挖野菜。
太平盛世,又風調雨順,村里其他人的日子都過得還不錯,所以沒人稀罕這些野菜。
山上的野菜很多。
我們挖了茼蒿、馬齒莧、麥瓶草、薺菜,還摘了槐花。
滿滿當當,三大筐。
經過村口時,寡婦張嬸看上了我的野菜,用 3 個粗面饅頭換了我們一筐野菜。
正好挖了大半天,我們姐妹幾個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我邊啃饅頭,邊問張嬸為啥不去山上自己挖,山上到處都是。
她說懶得去。
好久沒吃饅頭了,我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
「這是多少天沒吃東西了?慢點吃,別著急。」張嬸給我端了碗水,「你爹做的那破事吧,是不厚道,但人死為大,他人都埋進土里了,你娘還這麼計較,有啥意思啊。」
她邊吐瓜子殼邊瞥我,又打量一眼我那三妹:「我估計你爹就是想生個兒子,所以才去找外室,哪個曉得居然又是個丫頭,要我說啊,你爹就沒有那個生兒子的命。」
我不說話,埋頭啃饅頭。
張嬸平日里挺無聊的。
她是個寡婦,而且是個漂亮的寡婦,村子里的嬸嬸伯娘都提防著她,生怕自家的漢子被她勾了魂去,誰都不愿同她多親近。
所以她總喜歡拉著我聊些家長里短。
也不管有些話,對我這個才 7 歲的孩子說,是否合適。
張嬸聊興上來了,滔滔不絕:「你賣身那事我聽說了,你娘心可真黑!那曹府可是大戶人家,有潑天的富貴,我家大壯在曹府當小廝胖了好多,你就算去做丫鬟也都是享福的。」
「你娘就是想讓你做免費老媽子,你想啊,你要是走了,你兩個妹妹這樣小,誰來照顧?」
張嬸不太喜歡后娘,因為村里人總拿她倆比。
后娘沒嫁我爹之前,張嬸是村里最漂亮的一枝花;后娘來了后,一枝花的名頭就落到了后娘頭上。
所以張嬸有事沒事,總愛編排后娘。
但這回,我覺得她說得很在理。
饅頭吃完了,要回家時,張嬸又拉著我說:「大丫,嬸子娘家村里的鄉紳,他兒子比你小 2 歲,雖然身體不太好,但長得唇紅齒白,像觀音娘娘身邊的小童子,他家想找個童養媳。」
「你猜禮錢能給到多少?」她神神秘秘地伸出兩根手指頭,嘖嘖感嘆,「足足 20 兩!」
張嬸拍拍我的肩:「大丫,你長得好看,肯定能被選上,你回去跟你娘說說。」
絮絮叨叨說了大半個時辰,她總算聊盡興了,依依不舍放我走了。
4.
后娘知道這事后暴跳如雷,抄著砍柴刀闖進張嬸家。
兩個死了丈夫的女人,在院子里打得雞飛狗跳。
我躲在一旁偷看。
后娘氣得發瘋,拿著砍柴刀指著張嬸說:「給人做童養媳,給人當奴才有什麼好的,你別教壞我家孩子!」
張嬸看后娘都動上刀了,閃身躲進屋里不敢出來。
兩人隔門對罵。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你還急上了,那鄉紳家家財萬貫,大丫嫁過去是當少奶奶的,我看你就是看不得大丫好!」
「我呸,要你在這假好心,那小少爺什麼情況當老娘不知道是吧?你反正已經是寡婦了,也不差這第二回,你這麼眼饞,那你去嫁啊。」
那一戰,張嬸被后娘打服了,也罵服了。
從那以后,她再見到我,也只是撇撇嘴,不敢再多說什麼。
那天我被后娘拎回家后,她神情嚴肅,語重心長地對我道:「你們不要像我一樣,活了半輩子,活成個笑話。
」
「人在世間安身立命,不是非要靠男人,靠賣身!靠山山倒,靠男人男人跑!女人當自強,別給自己丟臉!」
她說別給自己丟臉,不是別給我爹丟臉。
都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女人要自強自立的說法,跟我以往所見所聞完全不一樣。
細品之下,卻又有種撥云見日、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隱約覺得,后娘應該是個好人。
5.
倒春寒,家里破破爛爛,到處漏風。
我們幾個凍得臉色鐵青,也找不出一件厚點的衣裳御寒。
后娘瞥了一眼我們:「你們三個去院子里劈柴,運動運動就不冷了。」
她又看中了我們挖的野菜。
沒再去城里打零工,而是在家搗鼓了半天。
我看她把野菜洗干凈,又裹了一些面粉,用大火蒸,又炒了一些料,聞起來香極了。
她說那叫「蒸菜」。
她在準備忙活那些野菜,就讓我們把以前面鋪的破板車收拾干凈,一切妥當了,就把那叫作「蒸菜」的玩意兒推去城里賣。
我跟妹妹繼續去山上挖野菜,挖完野菜就去攤子幫忙。
野菜大家都吃過,但「蒸菜」沒有,這是個新鮮吃法,第一天居然很快都賣光了。
張嬸有點酸溜溜:「你娘那姿色,只要往攤子前那一站,肯定不愁賣啊。這經商跟賣身為奴有什麼不同,都下賤,誰也別瞧不起誰。」
她又開始管不住她那張嘴了。
我也頭一回反駁她:「我娘說了,我們靠自己雙手賺錢,不丟人!」
張嬸愣住了。
第二天,第三天,都很順利。
賣了半個月,我們居然攢下了五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