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很多次,當沈洵再次找到我的時候,我肯定得跳起來給他一個大嗶斗,痛斥他為何讓我等這般久,哭訴我有多委屈多難過。
但當沈洵活生生帶著笑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想告訴他那些了。
我打小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受氣包,連宮里的狗都知道單沖我叫。但是從那一夜開始,除了小桃外,我又有了無條件回護我的人。
沈洵是我失而復得的寶貝。
沈洵將我攬在懷里,我摩挲著他胸前的一道可怖疤痕,眼里終是落下淚來。
8
四方鄰里得知我早死的夫君突然又活了過來,紛紛趕來看熱鬧。我的小院登時變得熙熙攘攘,人們紛紛感慨他的俊美無儔。
沈洵生得實在好,縱使知道他與我已經有了個一歲多的女兒,還是有未出閣的小娘子尋著由頭來找我,末了俏臉羞紅地走出去。
小桃是最先跳腳的,氣哼哼地要為我和沈洵辦一場婚禮:
「過了明面,我看誰還敢往咱們院子里鉆!」
我本不想這般鋪張,雖然我們如今囊中也只是堪堪算不上羞澀……
但當我和小桃爭執的時候,窗邊的沈洵突然抬起眼,委屈地看了過來:
「枝枝這是,覺得我上不了臺面嗎?」
……得,不就是一個婚禮嘛,辦!有什麼不好辦的!
本姑娘今兒就要千金博美人一笑!
戌時已過,夜色正濃。送走了慶賀的賓客,我和沈洵終于迎來了我們真正意義上的洞房花燭夜。
耳邊鞭炮聲猶響,沈洵與我在燈下面面相覷。
雖說是崽兒都生了,但現下我倆明顯都不知道接下來的流程。
有點熟悉,但不多。
我忐忑地望向沈洵:「睡、睡吧?」
沈洵輕咳一聲,捏著酒杯的手微微泛白:「不忙,先喝了合巹酒。」
我接過酒杯,從善如流地一飲而盡,就見那邊沈洵伸手過來的動作頓住了。
莫非……合巹酒好像不是這般喝的?我尷尬地沖他笑了笑。
我早知道我酒量差,但是萬萬沒想到居然這般差。一杯綠蟻酒下肚,眼前的沈洵已經一個晃成了兩個。
無、無所謂,哪個沈洵……都好看!酒壯慫人膽,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去拽沈洵的袖子,本姑娘今天就要糟蹋了你!
我如愿以償地跌進了沈洵的懷里。他溫熱的手掌撫摸著我的背脊,我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沈洵,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那夜是我的?」
「沈洵,你是不是從那時候起就開始喜歡我了呀?」
「本姑娘就是風華無雙啊風華無雙!」
「不過,都那種時候了,你還記得看人腰上有蓮花,你、你行不行啊……」
沈洵終于忍無可忍地俯下身來,身體力行地告訴我他行不行了。
燭火搖動,夜間涼風拂過我發燙的面頰。我看著沈洵漾著溫柔的一雙眼,發絲交纏之間,終于聽到一聲嘆息似的呢喃:
「枝枝,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認識你了。」
「枝枝,我要與你,前世今生,歲歲年年。」
9
沈洵視角前世:
鴻慶二十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十二歲的沈洵倚著一處宮室的墻根坐下來的時候,心里只剩下了一個想法,就這樣吧。
沈氏一族為奸人所誣,滿門皆斬。父親母親動用最后的人脈,拼死將他送入宮中,只是這條性命,到底是保不住了。
沈洵已經兩天沒吃飯了。實際上,責打、謾罵、侮辱他都能忍得,無非是受些磋磨。但眼下饑寒交迫,是上天不給活路。
父親、阿娘,是洵兒愧對你們……沈氏的家仇,待到來世再報吧……
他閉了眼,試圖去感受冬日陽光的最后一絲暖意,卻突然感覺自己被人戳了一下。
沈洵眼前是一個臉蛋和眼睛都圓圓的女孩兒。那女孩好奇地看著他,道:
「你怎麼坐在這里,臉色還這樣白?是沒吃飯走不動了嗎?」
「我沒吃飯的時候,也會沒力氣……」
女孩兒想了想,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圓滾滾的白饅頭。
沈洵吞了吞口水,見女孩兒單薄的衣衫和凍得通紅的臉,到底是別開了眼。
「你自己吃吧。」
女孩兒低頭看了看自己,卻是將那饅頭直接塞進了他懷里。過短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臂,皓腕上嫣紅小痣一閃而過。
她的嗓音就像枝頭的小雀兒:「你這小太監,做什麼還擔心別人!」
「我、我可是這宮里最得寵的公主了!就住在那邊長樂宮里!那饅頭是本公主拿著喂鳥玩兒的,賞你了!」
沈洵見她越跑越遠,這才將那有些冷硬的饅頭大口大口地塞進了嘴里。
是上天垂憐……要他活下去。
多年之后,沈洵頗得圣心,終于見到了長樂宮里最得寵的公主。
六公主容色傾城,卻似乎和兒時不太一樣,腕上小痣也早已消失了。
但那又如何呢,沈洵的命是她給的。不管六公主如何驕矜傲慢,他愿意做她的馬前卒、手中刀。
他手上沾了許多血,最終自己也死在一片血色中。當刀劍貫穿胸口的一剎那,沈洵卻突然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
兒時的恩澤,他終于以性命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