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在聽。」
蘇瑤頓了頓,隨后是一些細碎嘈雜的噪音,像是掙扎過程中發出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她嘆了口氣,聲音蔓上了哭腔:
「姐姐,我好害怕。」
「別怕。」
我默念著。
「我會死掉嗎?」
無望在我的沉默中蔓延。
「不過,我其實也沒那麼怕死,我想阿肆了。」
「最近做夢,總是能夢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說起來,我這條命還是他給的,最后卻因為我,害了他的命。」
求你別說了。我木然地想。
雨漸歇漸小,我仿佛能透過薄薄的雨幕再看一遍,十五年前的那場初遇,那些曾經在我夢里模糊不堪的場景——
磚石破碎的墻面、彎曲狹窄的巷道、長方形的暗沉的天空,以及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那時的我和江肆剛從噩夢般的福利院逃出來,沒有固定的安全居所,為了尋找食物,我們如幽魂般游離在東城的每個角落。
直至蕩到老街,聽見巷子深處有哭聲傳來。
江肆讓我站在原地不要動。
我向來很聽江肆的話,猶如羔羊般天然的依賴。
我點了點頭。
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便看到江肆拉著一個滿臉淚痕的女孩跑了出來,他的身上有血。
「快跑!」
江肆朝我大聲吼著。
我瞪大了眼睛,幾乎是本能般地拔腿就跑。
直到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才來得及仔細看那個女孩的臉。
小時候的蘇瑤有一顆精致飽滿的鵝蛋臉,清麗中添了幾分天真嬌憨。
可那時的我不懂這些形容詞,只知道,這個女孩很好看,身上的衣服很干凈。
她哭得通紅的眼眶彎了彎,像是春日里緩緩吐蕊的山茶花,奶聲奶氣道:
「我叫蘇瑤。」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在我和江肆被養父母收養之前,蘇瑤成了我們的長期飯票。
被收養之后的日子好過了很多,我們吃飽穿暖,還能讀書。
雖然從那之后,我再也沒見過蘇瑤。
那對夫妻把我和江肆視為一雙兒女,卻從來不會要求我們改口以兄妹相稱。
直到有一天,養父在飯桌上滿面春光地笑著說,他從朋友那里得到一個能出國賺錢的機會,以后會努力讓家里的日子變得更好。
養父離開的那一天,他提著兩個行李箱,微微彎著腰,跟江肆平視,然后語重心長道:
「爸爸不在,你要保護好阿清。」
「等爸爸回來,會給你們帶很多東南亞的好吃的好玩的。」
江肆點點頭。
雖然我知道他根本看不上那些吃喝玩樂的小玩意兒。
然而,養父這一走,自那之后便再也沒有回來,音訊全無,下落不明。
養母從最開始的憂心忡忡,到成日流淚,再到最后的心衰去世。
所有悲劇,從開始到結束,只過了堪堪一年。
幾年后,我和江肆一起考進了警校。
再次見到蘇瑤,江肆蓄了一身的戾氣,他將蘇瑤的墨鏡扯下,捏碎,用鋒利的碎片抵著她脖頸處的大動脈,沉聲警告道:
「你這條命是我救的。」
而她只是粲然一笑,漫不經心道:
「你們在怕什麼啊?」
「我巴不得你們趕緊把陸聞笙抓進去。」
「才不想嫁給他呢。」
從那之后,蘇家大小姐莫名其妙成了我跟江肆的小跟班。
但我卻看得懂,她眼里對江肆暗藏的少女心意。
她管我叫「姐姐」,卻從來不喊江肆「哥哥」
。
當蘇瑤問起我和江肆是什麼關系時,為了穩住這個不穩定因素,我只是看向別處,輕聲回答:
「朋友關系。」
幾乎是頃刻間,蘇瑤的眼睛里堆滿了星星:
「那我是不是可以追他啦!」
10.
風呼嘯著在我耳邊吹過,耳機里蘇瑤的聲音又輕了一些:
「如果當初我沒有任性,執意要鬧著阿肆陪我約會,他是不是就不會暴露。」
「如果那晚我沒有自以為是地帶你離開,事情的走向會不會變得更好一些。」
我也想知道。
如果富豪山莊的那晚,我沒有轉身離開,情況會不會變好一些。
至少,不要像現在這般絕望。
「姐姐,還記得嗎?」
「那年我悄悄跟著你和阿肆上了君歸山,夜晚有流星劃過,我大聲許愿說想當一輩子的公主。」
「從那以后,你們就一直調侃我是小公主。」
說到這里,蘇瑤似乎輕笑了一聲。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是用糖果、香料和美好的東西做成的。」
「有些公主,生來即代表冒險、理想、智慧與無所畏懼。」
「姐姐,你也是公主。」
「即便是死,我也要拉著陸聞笙給我墊背。」
「所以姐姐……我先替你去探探地獄的虛實。」
頭頂是稠厚的烏云,腳下是纏繞雙足的藤蔓,眼前是望不到頭的密林深山。
耳邊是蘇瑤的最后一句「再見」。
下一秒,我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聽到風聲驟然呼嘯而過的聲音,聽到幾個男人驚愕的叫罵聲。
接著是輪胎猛烈摩擦的尖銳剎車聲,最后,是類似于金屬和塑料強烈碰撞的沉悶巨響。
那種震顫從耳邊竄到腳底,直通心臟,我腳一滑,直接跌下滑坡。
什麼時候呼吸對我來說也變成一件難事了。
我的心跳似乎逐漸減緩,猶如被冰凍的湖水,靈魂正被不可名狀的力量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