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派上下流言紛紛,有人說陸聞笙并不是陸遠的親兒子,而是其發妻當年勾結野男人生下的野種。
還有人說陸聞笙剛出生時,陸遠請人算其命格,竟算出個弒父之相。
不論如何,最終那群最看重「江湖道義」的古惑仔竟真的沒再管陸聞笙。
只有江肆,帶著我深入敵派腹地,以一抵多,救下了陸聞笙,順道劫走了那位頭目。
我和江肆相識于幼年,同在一家福利院長大。
然而在那里,黑暗肆意橫行。
強壯的孩子習慣了用暴力解決問題;弱小的孩子則會成為表面溫文爾雅實則變態貪金的院長的移動血庫。
江肆原本就是從霸凌的土壤里生長出來的惡之花,燒殺搶奪的事他見得多,干起來也得心應手。
而我總是緊緊跟著他,替他料理身后的冷刀,做他的后盾。
那時的陸聞笙倒還像個人,被救以后依然有些驚魂未定的愣態。
江肆將綁走他的敵派頭目用鐵鏈捆死在樁上,使他直直地對著陸聞笙。
我仍然記得江肆當時的眼神,瞳孔漆黑深邃,冷冽如刀,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全然沒有人類的感情。
他看著我,將一把砍刀遞給我,語氣冰冷:
「你來。」
我當然知道,他是想我用這把刀,斬斷身上的枷鎖,突破道德的困境。
伸手的時候我只覺得手中的刀力重千斤,直至轉身對上陸聞笙的眼睛。
我望進那一潭空洞的曈湖,朝他勾唇笑了笑。
然后無視了綁匪蒼白臉上堆滿的恐懼,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第一根手指。
聽著耳邊慘絕人寰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我卻沒有停下。
十指連心,我砍盡了他十根手指。
江肆面無表情地看完,私底下卻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我,攥得我生疼。
他拉著我,轉身故作輕松地對陸聞笙說:
「小少爺,還記得回家的路嗎?」
8.
后來,陸聞笙完好無損地回到陸遠身邊。
誰也不知道,那些陰暗詭譎的想法是否已經在他心中生根發芽,以至于他后來能冷酷薄情地設計害死自己的父親。
而我和江肆理所應當地被敵派追殺,在一個雨夜逃進了君歸山。
破陋的小屋里,他渾身濕了個透,卻像是要將我揉碎般地大力按進懷里。
他借著雨水不斷地揉搓著我當初拿刀的那只手。
明明已經沒有血,他卻依舊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著它。
江肆的眼神變了,像是有火焰燃燒,痛苦又熱烈,短暫卻永恒。
我努力咧著嘴朝他傻笑。
而他俯首,抵著我的額頭,嗓音喑啞:
「乖寶,不會再讓你沾血了。」
這是他的第一句承諾。
后來,一切都發展得十分順利。
陸聞笙陰暗生長,我和江肆借勢青云直上,成了他的心腹。
再后來,與陸家商業聯姻的蘇家大小姐留學完回國。
這是我們與蘇瑤的第二次見面。
……
耳畔暴雨如注,腳底一滑的失重感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我咬緊了牙,集中注意力繼續摸索著下山,同時頻頻巡視四周。
然而,如此長的一段時間里,竟一輛途經的車輛都沒有。
深山里濕冷徹骨,耳機里卻又響起了電流聲。
我將音量調至最高,竭力調整著心跳和呼吸,好讓自己能盡力聽清監聽器中的內容。
「啊——!」
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熟悉得讓我心臟驟然擰緊。
「你們要干嘛!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放開我!你們要錢是嗎!我有很多錢!求你們放開我……唔……」
蘇瑤的尖叫聲越來越微弱。
隨之響起的,是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
「小妞兒,雖然哥們愛錢,可是把你放了,陸總能要兄弟們的命啊!」
「不就是一顆腎嗎?你老實一點,咱也不會讓你太痛苦……畢竟還要從你身上挖出更多寶呢。」
「喏,這個破爛還你,讓你留個念想,別說哥哥我不道義啊……」
聽到這里,我大概已經知道,竊聽器很大概率被蘇瑤藏在了那顆「亞特蘭蒂斯之心」里。
我沒有再聽見蘇瑤的聲音,她大抵是暈過去了。
我喘著粗氣,任由山野間利刃般的粗枝刀葉切刮著我的皮膚,我卻感受不到痛。
我只想盡快下山。
可是下山后又能去哪里?要怎麼把這部手機安全無恙地送到市局?哪一位路人是我可以信任的?我又該怎麼找到蘇瑤?
很多年前我挨過了那個極限,可現在我卻像是看到了自己的邊緣。
我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時刻提防自己散架,可如果此刻的我已經在懸崖上騰空了呢?
雨太大了,東城十年來有下過這樣大的雨嗎?
我木然迅速地在山間穿行,想要突破身體的極限。
不知過了多久,耳機里又響起了人聲。
我隱約能猜出那是一個逼仄狹小的沉悶環境,以至于我能將那聲音聽得無比清晰。
這次沒有尖叫聲,蘇瑤輕柔的聲音平靜又凄哀,像末日里最后的一彎清流泄過。
她說:
「阿清,你在聽嗎?」
9.
盡管我知道蘇瑤聽不見,我依舊輕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