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川被割,洛氏姑娘自知美貌,為免受辱全數自盡。與我容貌相似的姑娘,都已經沒了。
皇帝黑了臉色,最后卻不得不忍氣吞聲:“梁飲疆倒是造化大。”
他吩咐擬旨,然后讓我滾遠點。
我笑著欣賞他妥協的模樣:“臣女告退。”
6.
擬賜婚旨意的時候,皇帝才想起來,他一直忘了給我封號。
無所謂,他順手補了一道圣旨,賜我封號“柔安”。
柔順安分。
連一個封號都是隱晦又嚴厲的敲打。
可我出嫁那天,皇帝卻又語重心長地囑咐梁飲疆,我雖非皇室血脈卻比他親生女兒都親,他叫梁飲疆好好待我,不可辜負于我。
而高陽則讓兩個膀大腰圓的婢子摁住我,給我灌下一碗藏紅花。
“沾了洛氏血脈的臉真是討厭,”
高陽讓我跪在地上,用她的繡花鞋抬起我的下巴:“很好,以后就不會有這種狐媚子臉了。”
她眉眼松快,自語道:“父皇說得不錯,這樣真是解氣。”
這個傲慢又愚蠢的公主,居然真的以為她的父親對女人爭風吃醋的事情感興趣。
她的父親只是不想讓梁飲疆有后罷了。
從不讓梁飲疆娶真正有皇室血脈的她,到假意疼愛我,暗示梁飲疆不可納妾,再到慫恿她灌我藏紅花,都只有這一個目的。
“功高震主”這四個字,從來簡單好寫卻又鮮血淋漓。
就像我的父兄,當初在北疆苦苦等不到援兵,最后葬身于皚皚白雪之下,沒有看見第二年的春天。
其實援兵早就到了。
可他們卻按兵不動,眼睜睜地看著我父兄戰死,被鮮卑士兵砍成肉醬。
除了帝王秘旨,不然我想不到,他們怎麼敢的。
7.
我承認,梁飲疆挑開我蓋頭的那一刻,我是被驚艷了的。
二十出頭的少年郎紅衣烈烈,身姿挺拔。他飲了酒,神色不像平日里那樣,囂張狂妄不可一世,而是透著一種風流自在的散漫,叫人很難不心動。
他被我驚了一下:“你、你就是柔安公主?”
我笑著搖頭。
“也許梁王殿下可以重新認識我一下,我叫沈螢。”
柔安是我討厭的封號,楚棄是我厭惡的名字,只有沈螢,才是我永遠承認的過往和歸宿。
梁飲疆咧著嘴笑,帶著少年的意氣和純粹:“沈螢……謝謝你呀。”
他帶著一身酒氣湊過來,低低地喟嘆一聲:“娶到你真好,軍餉一下子就有了。”
那是當然。
我就是為了給北疆軍掙糧餉才嫁的。
至于其他的……我的手覆在剛飲下藏紅花的腹部,忍著痛微笑:“都是應該的。”
藥效發作起來,腹內如萬蟻啃噬,我的嗓音輕輕顫抖:“我以后會給你納妾的。”
……
梁飲疆這個傻子,抱著我哭了一晚上。
我努力保持著最后的清醒,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不要去找大夫,不要去找大夫。
若讓皇上知道找了大夫,又要平白無故多出許多事端。
“梁飲疆,我父兄都死了。”
我很平靜地向他講述,說我父兄曾經如何神勇,萬夫莫當;又說他們是如何無兵無援,最后戰死沙場,尸骨無存。
我抓住他的手:“我不希望你是下一個他們。”
他反握我的手,哭到眼睛通紅:“沈螢螢,我不納妾,我一輩子對你好。”
8.
翌日進宮謝恩,皇后見我臉色蒼白,讓太醫為我診脈。
太醫對我道,并無大礙,多加休息就是。
說罷,他沖皇后微微點了下頭。
如同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暗號。
也正因如此,我和梁飲疆順利地謝恩,順利地出宮。
幾乎是剛坐上回府的馬車,梁飲疆就從懷里掏出一包棗糕,喂到了我嘴邊。
他說:“對不起。”
我笑著咬了一口甜軟滋補的棗糕:“你說什麼對不起,你以后子嗣艱難了知不知道?”
梁飲疆并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是南楚對不起他。
他給我喂棗糕,給我喂水:“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求娶公主就好了。”
他笑著罵自己天真:“我少時混在乞丐堆里,總聽他們說最厲害的兒郎就能娶到高貴的公主,讓天下人都景仰羨慕。”
縱橫北疆的少年將軍像個愛哭鬼,笑著笑著就落下淚來:“我害慘了你。”
可是這怎麼能怪梁飲疆呢?
哪個寒門子弟還沒有做過出將入相、佳人在懷的美夢呢?
在無數次看不到未來的廝殺里,在蔓延整個北境的戰事里,不做做美夢又要靠什麼撐下去呢?
靠那七分土、兩分殼、一分米的糧餉嗎?
靠那外頭是棉、里頭是破絮的劣質棉衣嗎?
靠那層層克扣后發到手里還不夠買塊肉的月例嗎?
我們除了美夢本就一無所有,癡心妄想又有什麼稀奇的。
我輕輕倚進梁飲疆懷里,笑著閉上眼:“并沒有啊梁飲疆,要不是你求娶公主,我沒這麼容易從宮里出來。”
困于深深宮墻不得出,眼睜睜地看著我父兄曾傾盡心血的北疆軍繼續挨凍受餓,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我在他懷里抬眸看他:“還要多謝你,給了我機會敲詐,不然怎能取走半個國庫,把他臉都氣綠了呢?”
“梁飲疆,我等著看他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等了幾千個日日夜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