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會了。」我掰下一塊面包,遞給他,「你在想什麼呢?」
他松了一口氣,微笑起來。
接過我手里的面包,咬了一口。
「紅豆餡的,好吃哎。」
火車到站的提示音響起時,時頌正在座位上睡覺。
我一把抓住他,跑下了站臺。
南方小鎮氣候潮濕,溫潤的空氣中有木棉花的味道。
我們坐了出租車,又倒了大巴,還蹭了村民吱呀亂響的大卡車,終于來到了時頌姥姥住的地方。
「哇!」我發出長長的一聲感嘆。
感嘆后面沒說的一句話是:「當年叱咤風云,甚至還在那個年代出國表演的老藝術家,現在竟然住在這樣一個快要倒塌的平房里……」
時頌可能看出了我的想法。
「你是不是覺得姥姥是個特別重視名利的人?」他晃了晃我的胳膊,「其實不是,她追求的只是表演藝術。我姥爺去世后,她就回到家鄉生活了。」
我吐了吐舌頭。
因為時頌童年的故事,我對這位姥姥不能說得上特別喜歡。
為了掩蓋心里面的想法,我咳嗽了兩聲,說:「好啦,那我們進去吧?」
可時頌并沒有動。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
我想,他應該也有好幾年沒有見到這個老人了吧。
說什麼,怎麼說,可能直到真的走到門外的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猶豫了。
12
「咦,找誰?找紀明君?」
「從城里來的?」
「這麼大的小伙子小姑娘,是紀姨的孫子孫女吧?」
我和時頌站在門外,三四個村民剛好騎著三輪從馬路那頭過來。
三輪后面放著幾筐雞蛋和豬肉,大概是去鎮上趕集了。
坐在后面的一個大姨見我們面生,要開車的那個姐妹停下,沖我們比畫:「你們找紀明君干嘛啊?」
我和時頌就站在馬路邊,給大姨們把來龍去脈解釋了一番。
一個套著紫紅色圍巾的阿姨指著時頌,搖了搖頭:「你是紀明君的孫子?她現在腦子不好使了,不記事,也不知道能不能認出你來。」
時頌愣住了。
好一會兒反問:「這是什麼意思?」
「她前兩年不是生了場大病,住了半年的院嘛,后來身體狀況就一天不如一天……可能是,老年癡呆?」
「這些事情怎麼不告訴我們呢?」時頌打斷對方的話,提高聲音。
「那還不是不想讓你們這些小孩擔心嘛!」阿姨沒好氣地說,「再說紀姐她又不是沒錢,村里面專門給她請了護工,你們可別到時候說我們虐待她!」
阿姨給我們打開了姥姥的家門。
比起外面斑駁老舊的墻皮,里面其實看起來干凈整潔。
頭頂上的吊燈發出暖黃色的光亮。
一個老太太站在窗臺前,正在擺弄幾盆花花草草。
「紀姐!」阿姨叫道。
姥姥回過頭。
她的頭發已經花白了,臉上也滿是皺紋。但即使歲月侵蝕,也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輕時艷麗動人的容貌。
阿姨指了指時頌,大聲說:「你孫子,來看你了,還記得吧?」
有那麼一會,沒人說話。
就像是聽到一個超綱的問題,姥姥的眼神露出一絲迷惘的情緒。
她搖搖頭:「呃?誰?」
時頌發出一聲沉沉的呼吸聲。
他說:「是我,我是時頌。」
可姥姥依然搖頭。
「誰,誰?」
我伸出手,握住時頌的手。
他的手指冰涼,甚至微微發顫。
我靠近他,然后抱住他的胳膊。
「沒事,姥姥可能只是今天狀態不好。」
「反正我們時間還有的是,大不了在這里住兩天,也許明天她就記起我們來了。
」
時頌低頭看我,輕輕嗯了一聲。
阿姨說因為紀明君老太太沒認出時頌來,我們得先去村委會登記一下。
我和時頌沒什麼意見。
想著去完村委再回來這里。
可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姥姥突然叫住我們。
「小頌。」她說,「給我看看你的胳膊,你的傷口好了嗎?」
13
我和時頌一起回頭。
老太太渾濁的眼神仿佛變得清澈起來。
「發什麼愣啊,小頌?」她沖時頌招手,「過來,不認識我了?」
阿姨在旁邊解釋:「這病就是這樣,一陣一陣的,誰也不能確定什麼時候是好,什麼時候是壞。」
姥姥拍了拍沙發,要我和時頌趕緊坐下。
此時的時頌,反倒比剛才還要拘束。
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
「小頌還疼不疼了?」姥姥走過來,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拉過時頌的手,「你是不是還埋怨姥姥,前幾天帶你去劇組拍戲,把你弄傷了的事情?」
我和時頌對看了一眼。
時頌說:「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生氣、不高興,我也難過,讓我看看,現在好了沒?」
下了火車后,我給時頌把紗布拆了下來,但是傷口還沒結痂,有些地方還是紅腫的。
姥姥心疼地把手放在那道時頌自己割的口子上面。
唉唉地嘆氣:「都是我不好,這還沒好呢!」
時頌看著自己的那道傷口,喃喃:「每次演得不好,我都會這樣懲罰自己。」
也不知道姥姥聽沒聽明白。
她安撫性地拍了拍時頌的手。
「現在小頌很厲害了。小頌快樂嗎?」
時頌,你現在快樂嗎?
這是上輩子時頌臨死前,網上熱議的一個問題。
我沒有想到,這次,會由這個像是童年陰影一般的姥姥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