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們那位勤勉認真,在旁的事情上十分明理的帝君,在謝闕這人身上仿佛有無限的縱容。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這位帝君是動了凡心了。
于是礙于帝君的面子,長老們也只敢偷偷罵謝闕一聲「狂悖。
寒月浸水,暗海潮生。
虞寧寧坐在永夜海的石碑上,嘆了口氣:「以后不可以這樣了,長老們會生氣的。」
「他們總是要你做事,你都兩天沒回園林陪我了。」
「你現在有自己的名,也有自己的洞府,不該總住在我那處了。」
「為什麼不行?」
謝闕那雙眸子清冷冷的,竟比這夜色更加澄澈些。
她偏過頭,不敢再看。
有私心的是她,狼狽的自然也是她。
「算了,你喜歡住便住吧。」
虞寧寧側著頭盯著永夜海:「謝闕,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謝闕皺著眉,他唯一經歷過的死亡,便是前任帝君,那瘋子死時他難過嗎?
好像并沒有。
如果是虞寧寧呢?
他一下愣住了。
許久等不見回答,虞寧寧才想起來,草木無心,自然也沒有七情六欲,只有一些更為純粹,更為簡單的欲望罷了。
像是想要她陪,大抵也是因為他生出意識時見到的第一人是她才如此。
可能換了其他人也是一樣吧。
她想起今日議事的內容,說是封印泄露,需要有一個人用神魂來填補封印,整個天界才能免于災禍。
她是天界的帝君,這事自然是要由她來做。
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海,她都想守護。
她也希望這株小仙草能夠平平安安。
「永夜海真好呀。」虞寧寧伸了個懶腰,轉頭去看謝闕:「謝闕,你也好。
」
「哦,你昨天就說過了。」
那時的謝闕并不知曉,這句「你也好」的言外之意有多麼重。
虞寧寧離開當日,留個謝闕份禮物。
一顆專司七情六欲的靈魄,捏成的心。
從未有過律動的心口,如今忽然跳了起來。
謝闕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坐立不安。
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想見虞寧寧。
想告訴她,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如今他和虞寧寧一樣了。
他捂著心口,去議事大殿,去永夜海,去懸天崖,去長生殿……
到處都找不到。
他茫然地看著四周來往的仙人,忽然生出一種當年被那瘋子隨手扔掉的錯覺。
不對,虞寧寧不會扔掉他的。
謝闕抓住一個有幾分熟悉的仙人便問:「虞寧寧在哪?」
「是你啊,她沒同你說嗎?」這人正是議事殿的一位長老。
他面色有些沉重:「封印破裂,帝君她舍身去補封印了。」
這些文縐縐的話謝闕聽不懂,只是重復道:「我問你她人呢?」
「她……死了。」
長老有些憐憫地看著他。
這回謝闕聽懂了。
死。
就是他再也,再也見不到她了。
無論過上幾百年,幾千年。
哪怕他睡上一覺,也再見不到她了。
周遭的一切頓時都失去了色彩與聲音。
耳鳴聲充斥在謝闕的耳畔。
他忽然捂住心口,蜷起身子緩緩蹲了下去。
「好痛……我不要了,不要……不要這顆心了。」
他想將它拿出來,卻又猛地止住手。
這是虞寧寧送給他的東西。
他再也見不到她了,不能把她的東西也弄丟了……
可是好痛啊。
人來人往的廣場上,初嘗到七情六欲,轉瞬便被死亡所困囿的謝闕,顯得那麼可憐。
……
封印泄露的事被解決了,天界一片祥和。
帝鐘響了三聲,謝闕被人從園林里挖了出來。
那些人簇擁著他,為他穿上厚重的華服,他們叫他玉澤帝君。
說是帝鐘選中了他,天命不可違。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虞寧寧時,她也是這副裝扮。
他捂住泛疼的心臟。
帝鐘哪里是選中了他,它大概是在找虞寧寧吧。
填補封印,為什麼非她不可呢?
同樣都是帝君,為何不讓那個瘋子去填補呢,非要推一個小姑娘去……
是啊,為什麼,不能是那個瘋子呢?
這個想法一旦冒了出來,就不可抑制地在謝闕腦中生長。
可他現在有了心。
人一旦有了心,就會有恐懼,他害怕死亡,害怕失敗,也害怕面對曾經折磨他的瘋子。
但人一旦有了心,就會有勇氣。
謝闕將自己硬生生撕成兩半,將那些對未知的恐懼全都分了出去。
他給對方起名為,清和。
清靜平和。
他因私欲,讓清和承擔了他本該承受的恐懼。
希望這個名字能夠化去清和的恐懼,讓他變成一個如陽春四月般的人。
他沒有告訴對方真相,只說自己與他是同根生的兄弟。
謝闕硬生生撕扯下自己的一部分,他幾乎來不及休養,又費盡心力地去找那老瘋子的魂魄。
仙人會死,但不會消亡,只是一絲一縷地飄散于天地間。
找得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記虞寧寧用指尖戳他時的觸感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從唇間吐出虞寧寧三個字時,心口那股似喜似悲的感覺。
他終于將老瘋子的魂魄集齊。
得知他的身份后,那老瘋子扯著嗓子嘶叫:「你就這麼恨我?死后竟也要折磨我?」
他說錯了,謝闕其實不恨他,如果不是為了換回虞寧寧,他大概不會如此費心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