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警察拍了拍哥哥的肩,帶走了姜敏。
空蕩蕩的家里,只剩下我和哥哥兩個人。
我問他,「哥哥,你怎麼才來?」
屋里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連婚紗,都泛黃了。
我等了好久好久,他才來。
像十八歲那年一樣,他風塵仆仆地趕來,輕輕把我擁入懷里,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但這次,他的手臂穿過我的身體。
再也碰不到我。
他愣了一瞬。
像是大夢初醒。
驚愕、自責、無助、痛苦,種種情緒在他臉上交織。
他捂住臉,有淚,從指縫間滴落。
我的葬禮,他沒有哭。
連媽媽都哭著罵我狠心。
可他,一如既往地溫柔。
「她不是狠心,她只是膽小,她害怕的東西太多了。」
「她去了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在那里,她會永遠快樂。」
他的聲音那樣輕。
像是真的為我感到高興。
我一直以為,他足夠堅強,是不會哭的。
可這一刻,他蹲下來,抱著頭。
像只瀕臨絕境的幼獸,黑暗中,發出一聲悲鳴。
往日的堅強堡壘,瞬間崩塌。
他哭得像個孩子。
「我來晚了,我來晚了……」
我想去擦他的眼淚。
卻都是徒勞。
這是一場遲來了十五年的哭泣。
他的眼淚快要將他淹沒了。
我說:「天快亮了,哥哥,我們去看海吧。」
12
海邊,浪聲陣陣。
太陽出來了。
我們并肩坐在海邊。
看潮起潮落,海浪卷起雪花。
月亮從海平面升起。
「言言,外面沒有你害怕的東西了。」
「你可以回到大海了,自由自在地。」
哥哥捧起骨灰。
珍重而又虔誠地,將它們撒向大海。
「言言,我沒有騙你。」
「我說過的,會一輩子對你好。」
他的聲音哽咽,「一輩子。」
對不起哥哥。
是我沒能遵守承諾。
他說:「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
「言言,日子還長,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
「爸和盛阿姨有我照顧,你乖乖等著我們。」
「我們一個接著一個,去到你的身旁。」
他像從前那樣,為我讀我最喜歡的故事。
他輕輕地吟唱。
「我飛到她的身邊,我捧出給她的禮物——那是一小塊凝固的時間。」
「時間上有美麗的條紋,摸起來像淺海的泥一樣柔軟。」
原來靈魂也會流眼淚啊。
原來靈魂的淚,也是滾燙的啊。
他說,往前走,不要回頭。
海浪越過我的身體。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說:「再見了,我一生的愛人。」
【江聞緒的番外】
1
言言離開后的第十天,我把房間刷成了藍色。
這樣,也算陪著她了吧。
2
言言離開后的第一年,我研究好了炸藥怎麼做。
出門的時候,盛阿姨打來電話。
她問我:「小緒,今天回來吃飯嗎?我做了你最愛的糖醋排骨。」
她話里,有小心翼翼藏著的哽咽。
我想起來。
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
月光皎潔。
音箱里播放著經久不息的海浪聲。
言言坐在飄窗上,抱著膝蓋,問我:
「哥,如果有一天我撐不下去了,你幫我照顧媽媽好嗎?就當是幫我個忙。我下輩子再還你。」
她的臉埋在膝蓋里。
手腕上,是深深淺淺的傷痕。
新傷舊傷,縱橫交錯。
很多話堵在喉嚨里。
我合上小說,輕聲哄她,「睡吧,聽話,睡吧。」
那時我并非不想答應她。
我只是怕,怕她了無牽掛。
默了半晌,我放下背包,說:「吃。」
3
言言離開后的第二年,我去了姜氏的醫藥公司,拱手讓出研究成果。
回國后,我沒有放棄研究。
終于在這一年,有了成果。
言言從前總說,是她耽擱了我的夢想。
還要我說幾次呢。
我最初的夢想,就是希望我愛的人能幸福。
我希望她能幸福。
4
我進入了姜氏的醫藥公司。
那時,姜敏正陷入第一段失敗的婚姻。
我的出現,讓她得到了慰藉。
有天,她打了我一巴掌。
「你是盛言言的哥哥!你和我在一起是為了什麼?報復我嗎?」
「我告訴你,不過是個男人而已,遍地都是!」
我沒想過要掩飾什麼。
「難道你真的覺得盛言言的病,和你有什麼關系嗎?是她太脆弱了。」
「不過是幾個小小的游戲,幾句無關痛癢的辱罵,竟然也能讓她尋死覓活。」
對不起言言,請原諒我的言不由衷。
「我的確知道你的身份,我不認為,一個沒血緣關系的繼妹,能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
「用愛情去懲罰一個人,我沒那麼愚蠢。」
這麼惡心的話,竟然也能從我嘴里吐出來。
我告訴她,我和盛言言關系不好。
我們的關系怎麼會好呢?
那時候我察覺到自己異樣的心思。
選了一個很遠的大學。
恨不得,跑到天涯海角才好。
恨不得,這一世都不出現在她面前才好。
我痛恨這個選擇。
連帶著,也痛恨做下這個選擇的自己。
我本來是她堅強的后盾。
卻跑得遠遠地。
留她一個人。
看我,我都做了什麼啊。
她的離開,是我一手促成的。
我來得太晚了。
我的言言啊,永遠留在了滿目瘡痍的二十五歲。
從那以后,我的世界下起了雨。
經久不息。
年年歲歲。
時至今日,未曾有一刻停歇。
5
姜敏對我的話半信半疑。
我告訴她,我恨盛言言。
因為她,爸爸被辭退。
為了給她治病,家里一團糟。
我只能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