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揚起厚厚的灰塵。
姜敏疼得驚呼,眼里含淚。
她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些懇求。
「阿緒,不論怎麼樣,她都是外人啊,我們才是一家人啊,幺幺還等著我們回去的,你忘了?她還那麼小,還等著你給她講故事呢。」
江聞緒嗤笑,「晚晚和幺幺,都不是我的孩子,對嗎?」
「和你結婚前,我去做了結扎手術,我沒法有孩子。」
姜敏抖著唇,說不出一句話。
江聞緒的聲音里,卻滿是愉悅。
「我不會養她們,我會把她們丟給福利院。」
「她們的母親、爺爺,乃至整個家族,都是殺人犯,她們會被其他孩子怎麼對待?」
「你在言言身上做過的事情,我都會還給她們。」
「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們是誰的孩子。她們會被人人喊打,比過街老鼠還不如。」
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江聞緒看出我的疑惑,打開了手機。
屏幕里,播放著姜氏醫藥公司的丑聞。
他們研發的藥物,致多人死亡。
姜敏的爸爸和哥哥,被抓起來了。
新聞在這里戛然而止。
本該大快人心的事情,我卻莫名有些不安。
姜敏面帶哀求。
她一向高高在上,還從未,露出過這種神情。
「求求你,放過她們吧,她們還是孩子啊,她們什麼都不知道的!她們喊你爸爸的,你們相處了那麼久,你不會對她們沒感情的……」
江聞緒的眼眶紅了。
「我的言言被你傷害的時候,也是個孩子啊。」
他字字顫抖,「姜敏,你要贖罪。你要和我一樣痛苦。」
「不愿意贖罪也沒關系,我已經毀了你所擁有的一切。」
這些話,仿佛是被他嚼碎了才吐出來。
帶著濃濃的恨意。
姜敏見他油鹽不進,破口大罵,「你真是個瘋子!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江聞緒掐住她的后頸,強迫她跪下。
正對著我的方向。
他神情冷硬,「磕頭,道歉。」
姜敏梗著脖子,叫嚷著,「你做夢!她就是個沒用的窩囊廢!都是她自討苦吃!我就該讓她早點死!」
江聞緒倏地給了她一巴掌。
他向來冷靜克制,從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你住嘴!誰讓你說這些話的!你嚇到她了!」
「江聞緒你他媽就是神經病!盛言言早就死了!」
11
「轟」的一聲。
我聽到,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
江聞緒朝我走來,輕聲道:「別怕,言言,別怕。」
我顫抖著,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鮮血染紅了我的裙擺。
我破敗不堪。
無數被我刻意忽視的畫面,在此刻突然清晰起來。
房間里的黑白照片和骨灰盒。
媽媽從來就沒有看到過我,而是對著空氣,幻想我還坐在飄窗上,喃喃自語。
他們從來沒有拋棄我,只是我被困在了這所房子里。
一個人待在家里的那些日子,我沒吃過一口東西。
我跳下去后,哥哥說的是「別再這樣對我」。
原來,那不是夢啊。
我根本……就不是人了啊。
我已經死了。
死在二十五歲的生日。
我精心挑選的日子。
忌日和生日在同一天,這樣,他們只需要每年想起我一次就可以了。
不必懷念我。
不必為我感到難過。
我只希望你們能幸福。
那是我許下的,最后一個生日愿望。
可他們過得不幸福啊。
他們從來沒有忘記我。
媽媽會在每天清晨打掃我的房間。
吃飯時仍舊擺好我的碗筷。
一切,都是我生前的模樣。
不同的是,他們臉上,再也沒了笑容。
與我有關的一切,都支離破碎。
我到底做了什麼啊?
是我,毀了他們的人生。
哥哥告訴我,為了陪我,他拼命學,提前畢業了。
可我卻在他的房間里,看到了博士的退學申請。
江叔叔被辭退后,只得找新工作。
人到中年,卻處處碰壁。
媽媽在一個又一個深夜里,愧疚自責,崩潰大哭。
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縫好胸膛,揚起小心翼翼的笑容,哄我吃藥。
我很努力很努力地,讓自己好起來。
終于。
我考上了大學。
哥哥進了研究所。
江叔叔升了職。
媽媽臉上有了笑容。
我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了。
可沒多久。
一場網暴,毀了這一切。
我開始害怕白天,害怕清醒。
害怕看到他們臉上失望的表情。
在那個蟬鳴得厲害的盛夏,我終于明白。
我身上有個不可戰勝的隆冬。
帶著刺骨的寒意。
散發著刺鼻的氨氣味。
沾染了,濃稠滾燙的湯汁。
我被永遠地困在了這里。
我無數次想要掙脫。
哥哥讓我,成為一個勇敢的人。
我那麼努力地,想要撐起這把傘。
可傘破了。
外面下起狂風驟雨。
我被黑色的暴雨淹沒了。
最后一次嘗試掙脫。
我穿起了潔白的裙子。
露出滿身的傷痕。
躺進浴缸,靜靜等待解脫。
對不起,我還是沒能好起來。
對不起,原來是我,拋下了你們。
對不起,就連死前,我也沒能勇敢一回。
我最終的歸宿,明明是海底。
可我害怕出門,害怕看到路人異樣的目光。
所以我對哥哥說:「請把我的骨灰撒進大海里,讓我沉睡在大海深處。
想我的時候,就來看看海吧。」
于是,每個日夜,他都注視著墻上的那片海。
警笛聲響起。
天邊升起一道曙光,如同利劍,劈開了沉重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