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放棄了偽裝,冷笑一聲,擦干眼角的淚水。
「媽,你在說什麼啊?」
「你不會以為唐舟那麼決絕地撞向貨車,是因為我吧?」
隨著她的話語,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
被車碾過的骨縫咯吱作響,鮮血和淚水一起從眼眶里涌出。
皮囊之下,每一寸血肉都在上下翻涌。
原來我是這麼死的。
自殺。
絕望中,唐恬又搖了搖頭,茶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偏執和瘋狂。
「我說想去吃蟹粉湯包,爸爸就不去見她的心理老師了。」
「我說不是故意的,媽媽就不怪我把她從樓梯上推下去了。」
「她求救很多次了,你們有一次聽她說了嗎?」
她陰鷙的目光在爸媽身上一一掃過:
「所以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們啊,我親愛的爸爸媽媽!」
客廳里,爸爸震驚地望著唐恬,久久說不出話來。
那些曾經刺傷我的東西,通通化為鋒利的白刃,一把不落地插在了他的心上。
「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許是想到死去的戰友,半晌,爸爸捂著臉哭了。
「變?」一絲嘲意漫過唐恬的唇角,「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變的是你們。」
「不是說過會永遠愛我的嗎?那就應該只愛我一個啊!」
「我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那一點點愛,為什麼還要分給唐舟呢?」
我擰干衣服上的血跡,看到這一幕竟然有些快意。
原來在我嫉妒著她的同時,她也在嫉妒著我啊。
可她到底比我會掌控人心,沒過多久,又恢復了以往楚楚可憐的模樣,輕輕伏在爸媽膝頭。
「現在唐舟已經死了,你們也只有我了。」
「以后我們好好生活,我一定好好孝順你們的,好不好?」
鳩占鵲巢,被她說得如此理所應當。
然而不待我嘲諷,門外先有了回音。
「你有什麼資格替她好好生活呢?」
9
時間倒退回兩個小時前。
沈渡從門墊下掏出鑰匙,在我家慣用的餐具里抹了什麼。
他其實很聰明。
那些我搞不懂的化學題,他向來游刃有余。
所以在看到爸媽無力地跌倒在地時,我并沒有很驚訝。
我只是覺得很難受。
他不該走上這條路的。
夏夜蟬鳴更甚,燈火與夜色交相呼應。
一片靜謐之中,沈渡像個審判者一樣,將載滿了罪行的紙頁灑向大地。
而后,從身后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一步步朝唐恬走去。
她的意識已經模糊,但口中還是念念有詞:
「不是我,唐舟不是因為我才死的……」
「你要報仇去找唐舟爸媽啊!」
爸媽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小女兒掩藏多年的真面目,以一種最不堪的方式呈現他們面前。
而后他們再也抵不過困意,苦笑著垂下頭顱。
沈渡就像沒聽見唐恬的求饒一樣,彎腰抓住了她的頭發。
鋒利的刀尖劃在嫩得能掐出水的皮膚上,頃刻間就是一道血痕。
「你是恨他們的吧?」
「他們這樣折磨你,我來為你報仇好不好?」
不好。
「我已經死了。」我提醒道。
可無論我怎麼呼喊,他都聽不見我的話。
就在我團團轉時,那個泛著藍光的小女孩再次出現,輕輕推了我一把。
我的身形搖晃一下。
記憶的鏈條,終于補全了最后一環。
幼兒園旁邊,穿著花裙子的小女孩捧著剛做好的小蛋糕,正焦急地等家人來接。
她分好了,珍珠和巧克力給爸爸,奶油和蛋糕坯給媽媽。
可今天他們來得好晚啊。
小姑娘著急了,背著老師推開了門。
面對湍急的車流,試了幾次也沒成功過去。
我其實也不想死的。
被打的肋骨還疼著,腿也邁不開。
但看著那個歡欣雀躍的女孩和不遠處的車燈,就像看見了多年前熬夜繪制賀卡的自己。
那個時候的我,也是如此期待著爸媽的笑臉吧。
如果沒能送出去,她會不會像我一樣傷心難過?
可笑我自己的傘都破破爛爛,還想幫別人遮風擋雨。
鬼使神差地,我跑了過去。
仿佛奔向她。
就能奔向多年前弱小無助的自己。
而后一聲急剎,血色翻涌。
塵埃四起之時,無數回響在我耳邊集合。
幼童催促媽媽幫他推起秋千。
果攤老板吆喝著今天新進的水果。
快遞小哥買了兩個,繼續挨家挨戶送錄取通知。
太可惜了。
差一點,我就可以走向新生了。
朦朧間,小女孩碰了碰我的胳膊。
她囁嚅著嘴唇,似乎在為什麼道歉。
其實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但我還是盡力從胸腔里擠出一個聲音。
「沒關系,不是你的錯。」
六年前,唐恬出車禍時,我多麼希望有人也能摸著我的頭,和我說一句不是你的錯。
那樣我就不必背負著沉重的枷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灼灼烈日下,有個人影向我奔來。
他說:「唐舟,別睡。」
我也不想睡。
可是生死這事,由不得我啊。
意識消散之前,我聽見有人說話:
「唔……17 歲麼。」
「在我們這里,未滿 18 歲的孩子,可以得到一個許愿的機會。」
「你的愿望是什麼呢?」
我的愿望……
靈魂升空之際,余光忽然瞥到沈渡。
他直挺挺站在救護車旁。
眼眸深處,仇恨的種子悄悄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