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的小提琴到了。
5 月 13 日
明天是感恩節,老師讓我們給爸媽準備一份禮物。
我熬夜趕制了一張賀卡,可進家門之前,聽見爸爸和媽媽的對話。
「唐舟怎麼會給咱們做賀卡?」
「她一天不惹我生氣,我就燒高香了。」
「你看錯了吧,一定是恬恬做的。」
他如此篤定。
我沒說什麼,把賀卡扔進垃圾桶。
5 月 14 日
唐恬送了禮物,爸爸夸了她,轉頭看向我時,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沉聲罵了句:「白眼狼。」
我嘟囔了一句:「你才是。」
下一秒,他手中的筷子狠狠砸在了我頭上。
6 月 9 日
我好像病了。
不想說話,不想吃東西。
……
讀到這,頭上又是一痛。
與此同時,屋內「哐當」一聲。
我媽跌坐在地上,爸爸沖進來,看見媽媽手里的日記怒不可遏。
「干嗎還看這些, 不是都讓你收起來了嗎?」
三天,足夠他們把我的痕跡清除干凈。
反正我的東西也不多。
收拾來收拾去,也只有一個行李箱大小。
那些裝著我過往的物件,全被爸爸放到了儲藏間的最深處。
「老唐,你說舟舟會不會得抑郁癥了?」
沉默中,我媽忽然想起什麼:
「心理老師前兩個月給我打過電話,說舟舟有些情況需要注意,當時我讓你去,你為什麼沒去?」
「我那不是忙嗎?」爸爸扶著我媽的手一下就放開了,語氣恨鐵不成鋼,「再說這能怪我嗎?以前的小孩子也是這樣養的,也沒聽過什麼抑郁癥,怎麼就她這麼脆弱?」
我媽張張口,還想辯解,爸爸卻徑直走出了房門。
我注視著他的背影,不自覺發出一聲冷笑。
脆弱嗎?
不是的。
只是以前的抑郁癥不叫抑郁癥。
叫「村里有個傻子,不知為什麼跳河了」。
5
每一天,都有新的日記放在客廳的桌子上。
好消息是我可能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死因了。
壞消息是我的靈魂仍舊附在骨灰上。
我被迫跟著他們,一遍遍溫習痛苦的過往。
但令我意外的是,不好受的好像還有我媽。
那天以后,我爸拒絕交談的態度令她灰了心。
她什麼也不說了,只是有時打掃祭臺,會無緣無故愣住。
夜晚的風涼入骨髓。
當晚我在家里亂轉時,不小心闖入了她的夢境。
夢境里,無邊落木蕭蕭而下。
男人女人站在醫院的走廊里,看著手里的孕檢單傻笑。
身后有人喊「讓一讓」,路人疾馳而過時,女人下意識捂住小腹。
「嚇死了,差點撞到崽崽。」
男人怒氣沖沖地叫那人小心點,轉過頭來,又一臉慈愛地摸了摸女人的小腹。
「崽崽不怕啊,爸爸在。」
我看著他們臉上劫后余生的快樂,心中陣陣發冷。
明明我也是因為愛意和期待才出生的孩子啊。
為什麼十七年后,要用那麼冷漠和刻薄的方式對待我呢?
夢境里,我帶著哭腔問他們。
可他們只是牽著手漸行漸遠,什麼也沒有回答。
……
日子仍舊一天天地過,放在桌上的日記也越來越多。
瞟了眼,快 3 本了。
我爸蹲了好幾次也沒查到是誰放的,索性就任他去了。
倒是我媽越來越沉默了,經常一個人看著窗外發呆。
有時唐恬要叫好幾次,才堪堪反應過來。
第五天,她偷偷從儲物間里把我的手機拿了出來。
睹物思人麼?
有點可笑。
剛充上電,手機就嗡嗡響個不停。
信息以每秒上千條的頻次涌入。
屏幕上「賤人」和「該死」的字樣層出不窮。
我媽震驚地捂住嘴。
她不明白一個 17 歲的孩子為什麼會遭受這樣的謾罵,顫抖著滑動屏幕,眉頭越皺越緊。
我站在她身后看著,大段記憶瘋狂涌入。
高考結束,老師拿著心理評估報告找到我,建議我做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
我想來想去,想起了媽媽給唐恬買過一個芭比娃娃。
商家附送了一種兒童染膏,可以把頭發染成和娃娃一樣的粉色。
那種粉粉嫩嫩的東西,對小孩子有著天生的吸引力。
我站在貨架前,小聲說我也想要這個。
媽媽看了眼娃娃的價格,眼神躲閃兩下,似是為了緩解尷尬,隨手拿了個小小的奧特曼模型給我。
「你們倆都考了第一,媽媽很高興,但是妹妹想要的娃娃有點貴。舟舟乖,這次先給妹妹,下次再給你,好不好?」
我是那樣熱烈地期盼著她的愛,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可我等啊等。
等死去那天,她也沒有兌現承諾。
人終究會被年少時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還是沈渡看出我的猶豫,拉著我去了理發店。
兩小時后,我看著櫥窗里倒映的精神小伙和精神小妹,笑倒在理發店門口。
只是還沒高興多久,爸爸打來電話說奶奶病重。
我只好撇下沈渡,去醫院看望唯一關心過我的長輩。
就是那個時候,唐恬將視頻發到了網上。
網友將我人肉出來,斥責我不該把頭發染成粉色。
他們將我自救的武器,變成了宣泄情感的突破口。
在那片不知名的土地上,惡意之花恣意生長。
心臟驀然一痛。
我跪倒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