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好好的壽宴,被我媽攪了局,奶奶氣急敗壞罵我媽是喪門星,又罵我是個賠錢貨。
她是個重男輕女的老太太,從來都不喜歡我。
但我的撫養問題,總要解決。
沒有人愿意接手我。
我像個皮球一樣,被人踢來踢去,踢來踢去。
我去求大伯。
大伯看著我嘆氣,從褲兜里摸出一塊錢,遞到我手里:「乖,拿去買糖吃。」
那皺皺巴巴的一塊錢,是大伯對我僅有的憐憫。
再多就沒有了。
我拿走了那一塊錢,小心翼翼夾在書本里。
我去求叔叔。
叔叔一家正在吃飯。
滿屋的歡聲笑語,在看到我時突然凝滯。
我看到了嬸嬸難看的臉色。
還是硬著頭皮想開口,堂妹卻突然大哭,指著我說小叫花子,讓我走。
我漲紅了臉。
已經到了嘴邊的,怎麼也說不出口。
叔叔送我回奶奶家,路上他說,會幫我跟奶奶談談的。
最后還說:「妹妹被你嬸嬸慣壞了,一點都不懂事,但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不要生她的氣。」
我笑著道謝,又說沒關系,我知道妹妹是開玩笑的。
不知道叔叔跟奶奶是怎麼談的,后來我還是留在了奶奶身邊。
為了活下去,我努力討好著奶奶和所有人。
努力讓自己乖巧懂事。
連哭都不敢。
因為奶奶不喜歡,覺得女孩子哭哭啼啼很晦氣。
可堂妹哭鬧的時候,她又眉開眼笑夸她聰明,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那時候我年紀小。
不懂為什麼大人會有兩副面孔。
我窮盡所能,在這人世間艱難求生。
11.
十五歲那年,奶奶突然病倒了。
那天我放學回家,推開門就看到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嚇懵了,撲過去伸手探她的鼻息。
當微弱輕緩的氣息打在手指上那刻時,我鼻子一酸,邊哽著嗓子喊奶奶,邊哆哆嗦嗦打 120。
搶救及時,奶奶被救回來了,但也有嚴重的后遺癥。
腿腳不便,記憶混亂,脾氣越來越暴躁。
有時候甚至還會失禁。
她沒辦法再獨自生活,必須要有人照顧。
大伯和叔叔就像當初對我那樣,開始互相踢皮球,誰都不愿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我站在醫院走廊的角落。
聽他們吵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
我輕聲打斷了他們:「大伯,叔叔,我可以照顧奶奶的。」
爭吵聲戛然而止。
兩人齊刷刷看向我,不約而同地笑了:「對啊,這不是還有小弦嗎。」
出院后,我開始邊上學邊照顧奶奶。
但她實在不是個配合的病人。
給她喂飯,她會打翻飯碗,讓我滾。
給她擦身體,她會拿長長的指甲用力掐我,讓我別碰她。
我渾身被她掐得青青紫紫,實在痛得忍不住流眼淚,邊哭邊對她說:「奶奶,你要好好活著,你要長命百歲。」
是的,這個老太太對我一點都不好。
但我希望她長命百歲。
她對我罵得再兇,也沒有像我媽那樣丟棄我。
而是給了我一片遮風擋雨的地方,讓我不至于流落街頭,不至于無家可歸。
老太太看到我滿臉的淚,像是突然清醒了,罵我:「哭什麼哭,我又沒死,晦氣。」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她常常把我錯認成別人。
歇斯底里地發脾氣,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你有本事和野男人跑,有本事就再也別回來,丟人現眼的東西!」
「你知道后悔了嗎?不聽父母的話,吃一輩子的虧。」
聽說,老太太罵的是她的小女兒,我素未謀面的姑姑。
為了男人離家出走,十幾年都不曾回家。
讓老太太恨了一輩子。
……
盡管我已經竭盡全力在照顧了,奶奶還是走了。
不同于活著時候的生龍活虎,雞飛狗跳。
她走得悄無聲息。
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在奶奶的葬禮上,大伯和叔叔都是一臉解脫的神色。
他們熱情地招待賓客,推杯換盞。
他們說,老太太 80 歲了,這是喜喪。
臨時搭建的簡陋靈堂里,一片喜氣洋洋。
只有我跪在堂前,痛哭流涕。
我多希望奶奶能重新站起來,能再中氣十足地罵上我一句:「哭什麼哭,晦氣。」
可她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我又變成了一個人。
12.
就在我哭得要昏厥過去時,一個溫婉的女人突然出現在葬禮上。
她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跟我一樣,跪在靈堂前,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葬禮辦完,大家又開始討論我的去留。
我獨自瑟縮在角落,垂著頭看著地面。
腳步聲由遠及近,視線里出現一雙漂亮的高跟鞋,頭頂有溫柔的聲音響起:「小弦,我是姑姑,你愿意跟我走嗎?」
我緩緩抬頭望過去。
那個溫婉的女人眼睛里帶著笑意,靜靜地看著我,朝我伸出了手。
在我十五歲那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一個離我而去,一個向我而來。
我跟著姑姑去到了她所在的省會 A 城。
姑姑告訴我,奶奶臨走之前,其實是有預感的。
她給姑姑打了個電話,那是她們母女倆鬧翻斷絕關系十幾年后,第一次通話。
奶奶在電話里說:「我馬上就快死了,我身邊有個孩子很可憐很像你,我死后她就無家可歸了,你回家一趟吧,回來把她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