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寧愿我當時車禍死了,也不想這樣不堪的時刻被他們看見。
他快步走向我,蹙眉:「怎麼了?嚴不嚴重?」
我笑,「不嚴重。」
「魏紓胃炎。」他似乎在向我解釋,「下雨,我開車送她來。」
他的感情真像一場循環。他受過的李南舒的恩情,要通通還報在魏紓身上似的。
我舉起做了緊急處理、包得極厚實卻仍然透血的手臂示意,「沒關系,已經處理好了。」
傅霽琛看著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受傷的是他。他盯著我的眼睛,或許是試圖看見脆弱或者難過。
然而都沒有。
這一次出院后,我們當了好一陣子的愛侶。我們都對這件事情閉口不提——我知恩圖報的以此償還他未在婚后提起李南舒。
經常的,他準點下班給我做飯,然后一起輔導傅溪功課。再晚,一起看電視,最后是淋漓的云雨。
終于我聽清他情迷時的囈語,他說抱歉。
向誰抱歉?我想大概是李南舒。
我被當成了李南舒。
傅溪的家長會開到了晚上七點半,我趕回家時遠遠看見了魏紓在傅家獨棟別墅外的空地,才記起今天有鋼琴課。
她正在和一個男人爭執。
「我要錢啊!錢啊!」她推搡他的胸口,朝他尖聲嘶叫,「都分手了你還要干什麼啊?」
那個男人沉默的抓著她不放手。
魏紓向他的臉上啐了一口唾液,他忽然暴怒的身手扯著她的領子拖行,她被帶倒,破聲哭喊,雙腿無力的蹬地。
這樣的場景我經常夢見。我開始眩暈,眼前像是籠罩一層濃黑煙霧,顫抖著手想要撥通報警電話。
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就急剎在我身邊。
我看見傅霽琛慍怒的別住那個男人的手,一拳打在他的頜骨。
皮肉相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
那個男人跪在地上求饒,傅霽琛卻遲遲沒有收手,皮鞋踩在他的頸椎。
除卻十七歲時他救我的那一天,我從沒有見過他如此暴虐的樣子。
我慌亂的拖住他的手,「我報警了,傅霽琛,不打了,不打了——」
他闔目,喉結滾動,竭力的壓抑平復怒意。然后他徑直走向魏紓,我看見他伸手,撫在她因為抽噎而起伏的纖弱的肩脊。
我俯下身給她拍了拍沾滿灰土的裙擺。
那個男人是這個時候爬起疾沖而來的。
我回頭的時候,只看見他的手心寒光乍現,旋即我的下腹一痛,風驟然貫入我的身體。
我回頭看向傅霽琛,他將魏紓緊緊護在身后。
拿著從我身體抽出的朱湛色尖刀的人,正望著魏紓流淚。
然后傅霽琛惶恐的呼喊我的名字。我充耳不聞,只是本能的伸手去觸碰自己正在釋放劇痛的漩渦中心。
終于我倒在他溫暖的懷抱,這一刻似曾相識。
我忽然不知道是不是十七歲到二十二歲的這五年只是我死前的幻相,我看著傅霽琛抿緊的薄唇,血紅的雙眼,冷硬的頜角,我用盡渾身的力氣,終于能完整的說出那句話:「李南舒在巷子里,快去救她。」
七
我知道自己懷孕兩個月,知道摘除子宮,同一天。
意識混沌時我并不覺得痛,無論精神還是生理。我只是覺得寒冷。
醫院白色被褥的溫度無法和煦我身體的荒蕪,濡濕的冷汗像是霜成了一層薄冰,我整個人像隨時可以被觸碎。
傅霽琛叫我的名字,凝漪,凝漪。
0、1——那是我名字的來源。
我出生的時候,他是第一個抱我的人。他好奇又嫌棄的看著丑陋的嬰孩,隨口賦予我了這樣一個名字。
后來他叫著我的名字,站在幾米開外,讓蹣跚學步的我費盡力氣走到他的身邊,又每一次在我快要能牽到他的手,又會換一個位置,引著我繼續走,繼續走。
最后,他絕望的,遺恨的叫我的名字,他說沈凝漪,你是個瘋子。沈凝漪,她已經死了。
原來我跟隨他已經這麼多年。唯獨這一次,我不想再應答。
手術后的六個小時不讓睡過去,我只能盯著鎮痛棒,聽他窮盡一切話題打斷我的困頓暈眩。
我總覺得我失去的是一個女兒,或許她是一個迷你版的沈凝漪。
我從自己都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幻想長大后嫁給傅霽琛。我們會在被窩里親吻,然后就會擁有一個屬于我們的小小娃娃,我曾經發誓我會給他盛大的愛和完整的家,傅霽琛不會像父親一樣另尋新歡,我也不會像母親一樣含恨而終。
但是一切都沒有了。
我原本應當撕心裂肺的讓他從病房里滾出去,但是窮人不配有骨氣。
我父親這輩子,仕途走到頭,家產充了公。他得把牢底坐穿才算報應,我作為連坐應當把窮日子過盡。
錢真是好東西啊,不是傅霽琛,我住不起一萬三一天的特護病房,甚至連一個二十四小時都護工都請不到。
我能進食后他給我帶了一碗粥,固執的要坐在床頭,用勺舀起吹涼喂給我,一如少年時他每一次照顧臥病的我。
「城南趙記的瘦肉粥,凝漪,試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