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霽琛的事情嗎?凝漪其實喜歡霽琛,對不對?
-我喜歡。但有的話我還是想當面和你說。請見我一面。
真可惜啊,李南舒死了。她成了完美受害者。她自此有了長久的,不被指責并為人深信的權利。
四
我從混沌醒來,一旁的傅霽琛已經熬紅了眼睛。
我想撲進他懷里,一如十七年里受委屈的每一次。可是他抽離起身,眉宇如同深黯遠山,一雙烏黑鎏金的眼里沒有半點溫度。
「為什麼要約她在那里見面?」他問,卻似乎沒有想要我的回答,「你是個瘋子,沈凝漪。」
我看著傅霽琛,花了半分鐘的時間去理解他所說出的每一個字,他痛苦的表情讓我覺得好笑。我扯動嘴角的瘡疤,「她咎由自取。」
他凝望我的眼睛,最后一次對我溫言細語,「是你找的人,對不對?」
我沒辦法繼續強顏。我說,滾。
那個年頭天網工程尚未普及到大街小巷,兩個犯罪嫌疑人業已逃竄不知所蹤。
李南舒的死,似乎只能由他傅霽琛就在心里給我判死刑。
漫長的一生里,傅霽琛從他的二十二歲就已開始憎惡我。
后來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傅霽琛。
直到傅氏集團的宴會,父親受邀出席為「優秀企業」頒獎,他在外人面前,是沒有任何女伴的,于是由我跟隨他一同前去。
傅霽琛穿著定制的炭灰色西裝和一塵不染的埃及棉白村衫,清冷而寡淡的立在燈火闌珊處。
我隔著躍躍欲試的鶯鶯燕燕與他對望,隨即別開眼睛。
傅霽琛中途離場,他母親讓我到二樓的休息室給他送外套,我提起裙擺,踩在鋪滿紅毯的旋梯,然后敲響門。
我被傅霽琛拽進去。
房間內只開了一盞夜燈,他佩銀色腕表的左手撐著門,挽袖的白襯衫露出的手背潤白,隱隱可見暴戾的血管青筋。
他濕漉的額發正往臉與頸滴墜水珠,一雙黑沉的眼就這樣緊盯著我。我不大習慣他這樣的眼神,隔著幾個月的生疏,佯裝打趣,「吃錯藥了?」
「嗯。」他從鼻腔里呼出的熱氣鉆到我的脖頸,我稍微拉開一點距離,才意識到他說的大概是真話。
他突然一攬,將我抱在懷里,他的聲音低啞繾綣,「南舒。」
他很沉,我攙扶著他幾乎被快壓垮。
借著昏黃的燈光,他終于看清是我,恢復了一絲清明,竭力壓抑著不均勻的喘息,「出去。」
我當然要走,可是我的手放在門把手時,他叫了我的名字,「凝漪。」
我的心臟仍舊沒出息驟然軟澀,甚至有狂熱的歡欣。我回過頭,「怎麼了?」
「是因為愛我,所以要她死。」他像終于找到了答案,沉靜的向我陳述事實。
不是啊,不是啊!
我幾乎就快能張開嘴撕心裂肺的尖叫,再暴力毀壞一切目之所及,可是今天這樣的場合,我卻只能竭力的平復呼吸,用脹痛的喉嚨哽咽下所有的酸楚和憤怒。
「去醫院吧。」我說。
他說,「出去。」
我笑了笑,「不然你要怎麼辦?還是你要我怎麼辦?」
他走到我的跟前,俯身平直的對我說,「你好臟。」
「李南舒干凈?」我亦不甘示弱,帶著破罐破摔的決絕,「她就是個爛貨。」
一耳光,整個房間歸于寂靜。
傅霽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垂眸看向自己略微顫抖的手。我捂著臉,早覺得這樣的疼什麼也不算。
「沈凝漪,她已經死了。」他抓起我的手,「你到底做過什麼?」
我看著他的猩紅的眼睛,動作粗暴的把肩帶垮下,任由裙子滑褪至腿彎。
他本就吃了藥,整個人呼吸乍然深沉,極力挪開眼睛。
我掰回他的臉,逼他看清我。
「我給你看我做過什麼。」
我的皮膚疤痕斑駁縱橫,煙頭熨燙的無數個圓點讓我宛如一只丑陋瓢蟲。
「傅霽琛,真的只有她一個受害者嗎?我不痛苦嗎?你憑什麼,憑什麼恨我。」
床旗,被褥。
沉重的翻覆到我的身上,像是要將我活埋。
我聽見他甕聲,沈凝漪,別犯賤。
五
之后的五年,我按部就班的念書、就業。傅霽琛三個字對我來說好像不過是一串熟悉的字符。
直到傅家長子,傅霽琛的大哥在國外意外身亡。
傅霽琛的母親在一夜之間精神與肉體都幾近被摧垮。下達病危通知書那天,我趕到醫院,終于與傅霽琛再次相見。
時隔五年,他早已褪去青澀,光是筆直立在病房走廊盡頭的背影就已經很拿人。
我望著他露在西服領子外線條冷硬的后頸骨節,叫了一聲,「傅霽琛。」
他僵直一瞬卻沒有回頭,只寡淡的嗯了一聲。
他母親生命的最后一刻,極力將我的手遞給他,要他在病榻前發誓娶我。
他沒再推脫。
他不會推脫。
因為除卻李南舒,所有女人對他都別無二致。更何況我們縱亙對方的生命已經太長,即使他對我深惡也已沒有辦法完全將我剝離剔除出他的世界。
除了我,還能選擇誰?
除了他,我還能愛誰?
我們的婚期定在隆冬。
我走過紅毯,卻好像每一步都踏在童年時他用干燥溫暖的手牽著我走過的小道,踩在少年時他令我悸動,被我腳尖緊張挲點的地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