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狹窄骯臟的廉租房,我有一瞬間懷疑是不是桑姐誆我。
我叩響了 201 房間的門。
開門的人正是周青斐。
3
他細碎的劉海搭在額前,遮住了一半眼睛,卻在看我時,眸光有一瞬發亮,隨即發狠,最終歸為黯淡。
他沒趕我,默不作聲轉身進屋。
屋內比我想象的還要逼仄。
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水池子。
墻上掛了六七套皺巴巴的工作服。
再無其他。
我從來不知道滬京還有這種地方能住人。
沉默良久我問他。
「叔叔呢,你怎麼不回家?」
他開了一瓶啤酒,灌了一口。
「三年前他干了半輩子的工廠裁員,他被裁了,跟著工會去抗議,回來的路上被車撞死了,家散了。」
他說的那樣輕巧,好像高中時同我講數學題一般簡單。
他突然轉過來看了我一眼,臉上滿是調笑。
「那工廠的老板你也熟的,叫宋威民。」
宋威民正是我爸的名字。
我嗓子眼像塞了一團棉絮,梗住了說不出話來。
那日小巷子里黑燈瞎火,我這才注意到他拿啤酒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我呆愣愣的,懷疑自己看錯了。
他注意到了我的眼神,挑眉戲謔一笑,右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宋清霏,沒想到吧,我現在也有殘疾人證了。」
我訥訥開口。
「……怎麼弄的。」
他聲音喑啞。
「我弟得病了,家里沒錢,我媽借了高利貸,還不上跑了,催債的找來燕京大學,砍了我一根手指頭。」
我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
他一口一口喝著酒,琉璃瞳里深不見底。
「宋大小姐今天怎麼有閑情雅致來我這里,無聊想來看看我過成什麼鬼樣子了嗎?」
那是我罵過他的話,我心中一陣刺痛。
見我沉默不語,他驀地笑了,眼中卻冷凜凜的。
「怎麼,心癢了?還是放不下我?想來找我睡?」
他手一拉,將我帶進他懷里,我們雙雙跌在床上。
灼熱的鼻息近在咫尺。
三年前的周青斐眼中皆是風華,如今的他眼中徒余殘忍。
「宋清霏,這一次,還是我贏了的。」
他的技藝很好,青澀但不稚笨。
出租屋內濕熱的氣味并不好聞,甚至有些悶人。
但周青斐身上我熟悉的淡淡洗衣粉味籠著我,我被勾得情到濃處,嚶嚀聲悉數被他吞下。
我顫了顫,不由得往上躲,撞在一角硬物上。
手胡亂摸了一把,卻是滿手的黑灰,我皺了皺眉。
身上的人驀地停住了動作,我低頭對上他微紅的眼尾,眼中是凜冽的幽深。
他起身開了一罐新啤酒。
「你走吧,我這太臟了,不適合你,宋大小姐。」
我閉上眼睛,腦中盡數是昨晚對周青斐的惡語相向,心中一片酸楚。
我理了理凌亂的上衣,拿過包,猶猶豫豫著要不要給周青斐一些錢,畢竟他的日子不太好過。
我的猶豫是正確的,周青斐骨子里還是那麼驕傲。
他將我的動作盡收眼底,冷冰冰看了我一眼,拎著我和我的包扔出了門外。
「滾,以后別來找我。」
4
我吃了閉門羹,還遭了罵。
換在平時,宋清霏一定會發脾氣去鬧。
但我腦中全是幽暗逼仄的廉租屋,骨節分明的四指,平淡卻刻苦銘心的敘述。
我惱不起來了,心中一派酸澀。
周青斐應該是站在領獎臺上,手捧鮮花和榮譽證書,前途光明,驚才絕艷的。
而不是現在這幅陰溝里掙扎的樣子。
我回了家,客廳里是散落一地的男女衣物。
我不停地洗著手,一遍又一遍,試圖讓自己忘記這兩日的記憶。
我和周青斐分手了的,是他甩了我,我們現在是不相干的兩個人了。
但我騙不了自己。
我愛周青斐是事實,忘不了他是事實,而周青斐跌落的不幸與我有關也是事實。
我抬頭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和宋威民六分像的臉。
就算我再惡心,再討厭宋威民,我仍不能否認我流著同他一樣的血,我所享受的一切物質都是他帶給我的。
我從未如此恨過我的父親。
我出了洗手間的門,贗品還守在屋內,他憂切地看著我。
他那張臉讓我的心更亂。
「今天是最后一天,這個月的錢直接打你卡上,我們分手了。」
他難得地對我的話提出疑問。
「是因為,昨天那個男人嗎?」
我抬眸淡淡看了眼他。
「你越界了。」
他愕然,隨即沉默著點了點頭,離開帶上了門,轉身的前一刻,眼中似有酸楚。
恐怕是我看錯了吧,在這種事上,我自覺比宋威民高尚多了。
從不腳踏多只船,一開始也是清清楚楚,你情我愿說好了的。
周青斐那日說得不錯,假的終究是假的。
可真的卻永遠屬于不了我。
列表里的狐朋狗友叫我去喝酒,我想了想,正好可以出去找點別的事分散自己注意力。
我斜眼看著二世祖朋友們抱著不知名的漂亮妞啃來啃去,和我啃排骨的架勢差不多。
我小酌著手中的長島冰茶,濃烈的酒味充斥著大腦,似乎真的放空了不少。
狐朋狗友啃累了,開始琢磨新的樂子。
「玩不玩飛行棋?」
我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