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后他們也學乖了,不再吵吵鬧鬧,就圍在我家門口靜坐。
警察來驅趕,他們就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門口那條路又不是我家的,沒人規定不能坐著吧。
就很難受。
后來我打聽到是那個律師在后頭煽動的,說是討到了賠償款,給每家每戶都分一點,大概幾千塊錢吧,所以他們就特別團結的來鬧。
其實說到底,就是要錢。
我覺著挺惡心的,就像粘在你鞋底子上的口香糖,也許害處不是很大,但就是惡心,我想花錢平事,也怕他們騷擾到崽崽。
于是跟先生商量,叫律師出面先談,畢竟崽崽還在養病,別驚到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結果沒想到,村民們其中有幾個膽大包天,大半夜趁我們睡覺時,爬到了我家在的三樓,對我嬉皮笑臉的,還闖到崽崽的房間,掀她裙子。
崽崽嚇瘋了,蜷縮在墻角發抖,上牙打下牙的,像一只蒼白的鬼。
先生扛著滅火器,沖著那幾個的腦袋上狂砸一氣。
兩個人當場被砸出血了,一個腿被打斷,一瘸一拐地跛著往出逃。
先生追上去,沖著一個的后背就是狠狠一刀。
來人被嚇得尿了褲子,嚎叫著「殺人啦!殺人啦!」連滾帶爬的往出跑。
我抱著崽崽縮在墻角里。
我將崽崽抱在懷里,她全身都是涼的,控制不住地抖啊抖啊,口齒不清,一個勁兒地叫著「媽媽,媽媽」。
我流著淚說,我在,媽媽在,崽崽乖,媽媽在,崽崽不怕,媽媽在。
先生提著菜刀站在門口,定定地望著我們。
月光灑在他身上,一半光明,一半暗影。
我朝他搖搖頭,說崽崽睡了,崽崽累了。
21
崽崽的身體,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每況愈下的。
越來越蒼白,越來越虛弱,越來越無力。
我跟先生帶她去北京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醫生,都無濟于事,說各器官受損太嚴重了,呼吸衰竭。
后來崽崽住進了 ICU,上了呼吸機,全身插滿了管子。
她蒼白著,小嘴一開一合。
我將耳朵貼上去,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麼,我貼的那麼那麼緊,可是我聽不到。
我看著她的嘴唇一開一合,我想我知道她在說什麼,她在叫我,她在說,媽媽,媽媽。
然后睜著眼睛。
小手放開,不動了。
崽崽大睜著眼睛,微張著嘴。
一動不動了。
我想在那個村莊里的時候,崽崽應該無數次的喊過,媽媽,媽媽。
可是她的媽媽,沒有來。
沒用,我跪在崽崽的尸體旁,瘋狂的自抽著耳光,沒用,真沒用,是媽媽沒用。
媽媽拼命了一輩子,可是,沒用,沒用。
先生過來拉我,所有的人都過來拉我,我捂住臉,深深的捂住臉。
我被攙著,下醫院樓的時候,我看見那麼些村人,連同那個畜牲一家站在醫院樓下,看表情挺失望的。
是啊,崽崽死了,他們錢沒有,人也沒有。
于是他們圍著那個律師推搡,有幾個膽大的,還去抽他耳光。
他以后的日子不會好過,我不知道他圖什麼,更不知道他組織這場鬧劇,承諾了他們什麼。
無所謂,都無所謂了。
22
聽到先生殺人的消息,我一點都不意外。
警察說,那村人還沒有回村呢,找了些小旅社住一晚,先生就穿著一件黑夾克,翻墻潛入了。
拿著一把匕首,將畜生和他媽媽一刀割喉。
還有帶頭鬧事的那幾個,還有攛掇鬧事的律師,他都一刀割喉了。
場面很可怕很血腥啊。
警察說,旅館服務員第二天走到走廊,看見血從門縫里流出來,黑喇喇的,一大坨一大坨。
而我先生并沒有離開。
就坐在旅館門前的長椅上抽煙。
警察來了,他徑自早上前去伸出雙手,沒有反抗,也沒有任何話。
聽到消息后,我匆忙出門,給先生拿了一件外衣。
我抱著外衣在人群里喊他,我喊「老夏」。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笑了。
那笑里有歉意、有愧疚、有灑脫……他說瑛瑛,我先走一步。對不住,說好白頭到老的,可惜沒能陪你太久。
我也向他笑。
我走過去,像從前那麼多次一樣,為他披好衣服,捏好領口,再扣上最后一顆扣子。
先生走的時候,我一直在笑。
老太婆我今年已經 57 了,不知道笑起來還好不好看,但我已經竭盡全力笑得好看了。
就像我初初認識他的那一年。
23
因為先生殺人的事,警察叫我過去問話。
警察問我知不知道先生殺人,他之前有什麼反常的表現之類云云。
我什麼都沒有說。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也什麼都不想說。
警察說你們這對夫妻也是奇了怪了,你先生也這個樣子,只是認罪,什麼都不肯跟我們警方說。
我說你知道的。
我抬起眼皮跟警察說,你們什麼都知道。
我先生終是什麼都沒有說,晚上拿了個塑料袋,套在脖子上打了個死結,沒了。
24
我家應該是很可憐的吧。
崽崽和先生的喪事一起辦。
辦得紅紅火火,隆隆重重。
我們的好些朋友都過來了,吊唁、鞠躬、慰問。
我很感激。
我給崽崽疊了很多大閘蟹、小首飾燒過去,還有崽崽最喜歡的小布娃娃,我都燒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