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找他要過手機,他給我的回應只是俯身來吻我。
我問他為什麼把我關起來,他只是摟著我撫摸我的腰,下巴抵著我笑。
果然,他依舊清醒。
什麼不信我是臥底,分明就是信牢了我不是站在他那邊的人。
那天晚上,他半夜兩點回到家。
就這麼靠著玄關,看我。
他的身影融入濃稠的夜色,歪著頭問我怎麼還不睡。
我告訴他我睡不著。
我失眠好久了。
一閉眼就是滿手的鮮血,還有那群人的亡魂。
他走過來抱我,可硝煙的味道還是溢進鼻腔,這樣的味道我以前出現場時聞過。
是槍擊還有火藥的味道。
他抱我抱了很久,抬手揉了揉我的發間。
「青青,沒事了。」
「一切都結束了。」
「……」
第二天我就在新聞上看見。
本市醫藥廠在昨夜發生火災,四人因搶救無效身亡。
其中包括醫藥廠法定代表人龔某,受害人身上出現多處彈孔,系人為放火,目前事故正在調查中。
這個龔某,就是當初綁我的二莽哥……
我垂眼,盯著電視上的內容。
許昌瘋了。
可我也要被逼瘋了。
無數次我想著要帶這個魔鬼同歸于盡。
可我要做的不是讓許昌死。
我是要送他去最高人民法院,只有抓住他,審判他,才能將他身后的黑惡勢力連根拔起。
我師傅的遺愿,就是還曲北市一片藍天。
許昌不知道,我第一個開槍射殺的人,是我師傅。
一個年過半百,依舊奮戰在一線,休息日里喜歡給我買棒棒糖的人。
他親手握著我的手,將子彈打進他自己的眉心。
因為他知道,不讓我暴露,就只有這麼一個方法。
因為他知道,不是我死,就是他死。
他說,讓他這老頭先走一步。
許昌看見我射殺了警察,才慢慢對我放下了防備。
也是從那天開始,
我知道我只能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著見證許昌踏進死刑場。
不然我連下地獄,都難以心安。
15
過了冬季后,初春的某一天,許昌突然特別早地回來。
他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很罕見地沒有帶保鏢,以前他每次坐進車里,都要搜一次竊聽設備的。
尤其是現在,他真真正正地是個手上沾血的人。
可是,他只是帶著我,上了一輛車。
「青青,你知道嗎?」
「今天好像是我生日。」
汽車行駛在一望無際的高速公路上,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帶向哪里。
「這是我身份證上的生日,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那是我在少管所隨口胡謅的。」
這趟路程似乎很遠,我盯著沉沒于巨大山脈的夕陽,飛鳥劃過連綿的云從。
「我童年都是在少管所度過的,因為我十一歲時殺了人。」
「殺的是我的親生父親。」
「因為他把我媽的眼球捏爆了。」
「……」
汽車依舊是勻速,他的語氣依舊很平靜。
「很離奇,很荒誕對吧?」
「十一歲之前,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那個如同畜生一般的父親。我媽是城里的大學生,她是被我爸給買來的。」
「我媽,是被人販子拐進大山里的。」
「十一歲那晚我爸回來,喝醉了,把已經瞎了一只眼的我媽摁在墻上打。」
「我就掄起墻上的斧子朝他的背砍了十九下,他斷氣了,我進了少管所。」
夜幕好像降下了,許昌打開車燈,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
「從少管所出來后,無親無故,只有黑社會肯接納我。」
「只有臟的東西肯收納我。」
「也是從那時候我發現,我大概繼承了……我爸那樣惡魔的血統吧。」
「之前有人給我做心理測試,說我是反社會人格。」
「我把那些檔案都消掉了。」
汽車終于來到了目的地,是一家廢棄很久的游樂場。
……我印象里,是廢棄了很久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燈牌亮起,又恍如霓虹鬧市。
……只是沒有人。
「我把這里盤下來,又重新改造了。」
男人趴在方向盤上,側著頭,輕笑著看我。
「我還沒去過游樂場。」
「陪我玩一會吧,青青。」
16
諾大的游樂場亮起燈,任何設施都可以自由玩。
卻沒有人。
這樣的氣氛不免有些詭異。
可他的興致,明顯要比我高。
坐旋轉木馬都偏要跟我坐一只馬。
將我摟在懷里,湊在我頸間。
「青青,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你是頭一個對我說喜歡我的人。」
「……」
「誰都恨我,連我維護的媽媽都恨我。」
「只有你說過……喜歡我。」
「那天知道你也喜歡我時,我心都快碎了。」
「因為我負了你。」
「我知道來不及了,我怎麼挽回都來不及了。」
「可我不想你討厭我,怎麼樣都不想。」
……
坐摩天輪時,升到最高點后,煙花突然在天空升起。
某一刻點燃長夜,又迅速熄滅。
「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幫你報仇了。」
「我手上跟你一樣也沾了血。」
他俯身,將我抵在廂壁上。
哪里是高高在上的人,他像是一只搖尾乞憐的狗。
「青青啊,我現在把我的心掰給你看了。」
「你教我怎麼愛,好不好?」
……
男人低頭,眼里忽然映照出璀璨的燈火。
我站在那里望著他,望了好久好久。
半晌,我輕輕應聲。
他的眉眼落入笑意,手指,撫過我的頸間。
低頭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