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好想回到他身邊啊。
帶我回家好不好?
帶我回家。
后來他真的帶我回家了,他和我結婚了,他給了我一個家,一個安安穩穩富麗堂皇的家。
他給我了好多好多錢,我十輩子都花不完。
程先生真好。
他讓我這一生都不用顛沛流離,他讓我過上了我連想都不敢想的,闊太太的生活。
真好。
有時候我覺得我這個人真是膚淺。
那些年苦的時候,我過得很不好,我情緒很大,我動不動就跟他作鬧,跟他發脾氣,情緒上頭了,還罵他沒用,窩囊廢。如今有錢有閑,我自然溫柔,養養花種種草,聽聽歌,散散步,瞧瞧這歲月多靜好。
程先生常挪諭我,說錢可真是個好東西,能使鬼推磨,能讓許念個小辣椒變成溫良恭儉讓的賢妻。
也許吧。
這麼些年,我待程先生一貫盡心盡力。
他的所有飯菜我都親手做,他的所有衣物我都親手洗,完了方方正正疊在他床頭,他有時候開心了也抱著我坐在藤椅上搖啊搖啊,用他唏噓的小胡茬扎著我的臉,感慨說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總的來說,我跟程先生的這些年,到底是笑比淚多。
女人能活到我這份上的,不多了。
人有時候得看天意,真的。
我覺得很大程度上,人是有命的,比如說我,我不得不信命。
程先生與我約了十年之期。
他娶我十年。
我在第九年的時候,恰恰就查出了乳腺癌,晚期。
醫生說就算護理的好,活一年也都算是奇跡了。
醫生以那樣憐惜的眼神望著我,說想吃啥就吃點啥,想干啥就干點啥吧。
我倒是覺得還好,很平靜。
實話說人活一世,長短也就那樣,終日心里不舒坦,就算活到 120 歲,又有什麼作用呢,倘能日日開懷,死于盛年,又有何不可?
算來,我也算是陪了他一生。
兩個月零十三天,程先生已經有兩個月零十三天不來看我了。
那女孩子待他是真心的,我看得出來。
他們應該挺好的。
這樣也好。
我離開的正是時候。
新歡在側,總不會讓他太難受。
又或者,他已早不會難受了。
我這樣普通的女人,能被程先生深深愛過,我也該知足了。
只是,兩個月零十三天,他已經沒來看我了。
一個電話都沒有。
得虧他沒來看我,我倒落了許多時間來繡花。
那副《鵬程萬里》我已經繡好了,請了師傅裝裱的好好的,掛在了他的書房。
他還沒有來看,還沒有說過好與不好。
這些天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沒精神的話我就坐在陽臺的藤椅上曬曬太陽,聽聽些老歌,我們還是小孩子時一起聽的,周杰倫的歌: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望著天,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連成線……
有精神了我就拾掇拾掇房間,將程先生的衣裳、褲子、公文包、鞋子、被套、被褥……還有家里的沙發墊,窗簾全都拿去洗了,地板也打了蠟。
比掃地機器人做的干凈多了。
可是程先生,已經兩個月零十三天,沒有來看過我了。
我又開始給他寫信。
我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跟他說。
天冷了加衣服。
少喝可樂。
切開的水果要包上保鮮膜后才能擱在冰箱里。
書房剛打了新柜子要保持通風,小心甲醛。
喜歡吃蛋撻不要出去買,外面的不干凈,它很好做的,買成品的蛋撻皮和蛋撻液,烤箱烤一下就好了。
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然后我又想,他又不是沒有人照顧,我何必越俎代庖。
啰啰嗦嗦的,委實不討喜。
他本就厭倦我。
于是我寫了撕,撕了寫。
浪費了許多紙張后,我發現自己什麼都寫不出來。
半晌,落筆了句:請忘記我。
今天陽光很好,我出門倒垃圾,順道散散步。
我沿著條長長的甬道一直走,一直走。
稀里糊涂的,被兩個小混混模樣的逮住,趕我要錢。
我倒垃圾,又不帶什麼錢。
恍惚間,我又變成了曾經的小女孩,又瘦又小,高年級的同學逮住我,趕我要錢。
我似乎又聽到了鐵條撞擊欄桿的聲音。
咣當、咣當。
我四下張望,眼里漂浮著淡淡的黑霧,我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
原來那條巷子有那麼的長。
我一生的光陰傾覆于此。
如困于燈罩里的飛蛾。
尋不到出口,亦不曾找到,回家的路。
他也再不會回來,帶我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