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鼻子發酸,哽咽著喊了一聲「太太」。
太太把我摟進懷里,輕輕地安撫著:「阿菱不哭,我問過衡哥兒了,你要是不愿意,他做個哥哥也使得;你要是愿意,他便做你的夫君……不論怎麼,等你住滿三年,我便能替你銷去那奴籍,你只憑自家心意,不必覺得難做。」
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好的人?
我抱著太太,哭得厲害:「太太……太太……阿菱不想離開您,不想離開白家!」
從我來到這個院落那天,我就再也沒有想過要離開。
我是一只小船,這里便是我的渡口。
太太說,少爺會對我很好的,如果不好,她是萬不能依他的。
這話,我是相信的。
畢竟太太和少爺是那麼善良的人。
十四歲這年,我定了親,等秋闈一過,我便能嫁給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叫白思衡。
是個溫柔、斯文的讀書人。
九
或許是定了親,真就成了大人,我和少爺都沒怎麼說過話了。
從前他慣愛逗我,現在卻不好意思起來。
除了幫太太傳個話,別的時候,他不來找我,我便也不會主動去尋他。
實在是沒辦法,一說話就總是要臉紅。
他見不得我羞窘,每回買了什麼小玩意兒,就悄悄地放在我的窗臺上。
就這麼,別別扭扭地過了一年。
在白家將要待滿三年時,少爺收拾了包袱,往省城趕考去。
離家前一晚,他卻突然找上我說話。
彼時七月天氣,還悶熱著,我晚間剛洗了個澡,正拿著帕子絞頭發,聽見敲門聲,還以為是太太來了,連忙過去開門。
可開了門,站在外頭的人卻是少爺。
我吃了一驚,雖然曉得自己穿得很規整,可還是忍不住面皮發燙。
少爺的耳朵泛紅,但仍舊是溫和地看著我。
「阿菱。」
我側過頭,繼續絞頭發,實在不敢看他。
少爺說:「阿菱,你伸手。」
躊躇許久,一想到明兒一早他就要走,心里頭就隱隱地難受。終究是有些不舍得,我還是伸出了左手。
一個木鐲被套上我的腕間。
我垂眼看著,立馬就曉得了,這木鐲是他自己做的。
少爺沒待多久。
他給我戴了鐲子,輕輕地說:「阿菱,你等我。」
看著他的背影,我摩挲著手腕上的木鐲子,它實在有些粗拙,可我卻喜歡得不得了。
少爺真傻。
我不等他,還能等誰呢?
十
八月,我滿了十五。
太太要帶我去官府,銷去我身上的奴籍。
這天,我們起得很早,太太還特意叫我穿上了新衣裳。
「一會事情了了,我帶阿菱看戲去!」
太太很高興,特意給蔡婆婆放了假,帶著我走上街去。這回不僅要銷籍,還要將我的戶口記在少爺名下。
我心里期盼著,捏了捏荷包里的賣身契,早在很久之前,太太就將它給了我。
過了今天,我便是真正的白家人了。
只等少爺回來,我們便拜堂成親,坐實夫妻之名。
可世事難料。
后來我清醒的每一天里都在后悔,為何那天,自己穿了一條綠羅裙?
謝磐說,那日路過禮鎮,他一眼就瞧見了穿綠裙的我。
他這個人,想要什麼東西,那便一定是要得到的,于是當即就命家丁扯開太太將我擄了來,全然不顧天理王法。
「天理?王法?」
他嗤笑一聲,不以為然:「我就是天理,我就是王法!」
我想起太太驚恐、悲痛的臉,心都要碎了。
她被推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喊著「阿菱」
,甚至不曉得到底是誰擄走了我。
我被堵住了聲音扔進馬車里,隔了老遠都還能聽見太太悲慟的哀求聲。
「各位街坊、好心人!快快去救我家女孩兒!求求你們,去將我阿菱搶回來……我家女孩兒被那賊人搶走了……」
我就這麼地被帶到了京城。
一路上,我無數次地想要尋死,又無數次地貪生。
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看著手腕上的木鐲,我實在不甘心就這麼死去,我還要回家同少爺成親。我答應過他的,我答應過的,要等他回來。
許是真怕我死了,謝磐沒有碰我。
他將我帶到了國公府,收走了我的身契,才又將我帶去見他母親。
我這才曉得,他們是國公府的親戚。
謝太太罵了謝磐一頓,卻仍舊是拿他沒辦法,將我留下了,暫且給謝磐的妹妹做個丫鬟。
我求謝姑娘放我走,可她卻說:「沒有路引,身契也在哥哥手里,便是我放了你,你又能去哪里呢?」
「阿菱,我不能。」謝姑娘可憐我,可態度仍舊堅決,她嘆了口氣,「若是放你走了,哥哥混賬起來,我娘該怎麼辦呢?」
「將你放在我身邊兒,我娘已經算是很護著你了。」
她這般說,我便知道,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十一
國公府里,有潑天的富貴。
謝姑娘帶著我四處走動,我知道她是好意,可我心里總覺得苦悶。
有一回,碰上了府里的玉姑娘,她說我有靈氣,愿意教我寫詩,我便跟了玉姑娘一段時間。
少爺從前教我認字,戲本子沒給太太念幾頁,卻在現下有了用處。
后來偶然讀到「紅藕香殘玉簟秋」
時,我突然想起院子里那缸藕花,心里頭一陣顫動,說不清楚什麼感覺,倒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