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給老神仙上供過蘋果。
17
唐敏之弄得陣仗很大,鮮花珍果,巨香禮炮,還叫手下的營銷公司連夜寫了一百零八篇彩虹屁,帶著一塊放在神龕前。
但是沒什麼卵用。
什麼顯靈的現象都沒發生。
唐敏之從一臉熱切,等到一臉死灰。但他就是不肯走。
星星都出來了,野狼都開始嚎了,他就跟塊磐石一樣,坐在神龕前,繼續上香,調度新的貢品,把各種花果換成了手機等電子設備。
我只好在神龕前點了一盆火,陪著他。
就在他打算把電子設備換了,喊一群愛豆來給老神仙跳女團舞的時候,老神仙終于被他打動了。
帶著張被香燭熏得黧黑的臉在夢里冷拒我們。
「不行,機會給過她了。」
「是她自己放棄了重生,不能再重選。」
「不過吃了你幾個蘋果,讓你多活十四天已經破例了!」
從夢中醒來,唐敏之和我互相對視一眼,他脫下西裝,披到我的肩膀上,拉著我的手往山下走去。
男人的身上溢滿了悲傷。
我安慰地靠在他的肩上:「唐敏之,就這樣很好了。」
唐敏之溫聲卻堅決:「沒關系,我們明天可以再來。」
哦豁,老神仙,對不住了。
18
我們還沒打動老神仙。
倒是把宋釗給招來了。
他不知道從哪里得知我命不久矣的消息,拎著行李,拽著劉如霜,風塵仆仆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站在神龕前,看著下方的兩個人,尤其是劉如霜,不過幾天,她憔悴得不像樣子,更奇怪的是她總是用手不安地捂著肚子。
難道,她有了?
唐敏之戒備地把我拉到他身后。
宋釗卻好像看不到他似的,視線徑直越過他的肩膀看向我:「千燈,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你真的……」
我抿唇。
心里對他的厭煩到了頂點。
當初連騰十秒扔個游泳圈給我的時間都沒有,現在做出這樣的深情樣子,惡心誰呢?
我靠上唐敏之寬厚的背,示意他我累了,帶我回家。
宋釗卻依舊不依不饒:「所以你是因為我救了她,才會死的嗎?」
唐敏之輕咳著,用西裝把我包裹起來,
我們旁若無人地親密,刺激到了宋釗。
他堵住我們的去路,然后狠絕地看著我:「是不是我賠給你這條命,你就能原諒我?」
劉如霜頓時瘋了:「宋釗,你想干什麼?你不是說,只要我跟她道歉,你就不賣掉公司,娶我嗎?」
可她怎麼也掙脫不了宋釗的鉗制。
男人的眼里全是陰鷙,全無過去的憐憫:「用命欠的,用命還,有什麼不對嗎?」
我意識到了什麼,想要伸手去攔一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穿著高跟鞋的劉如霜慘叫著順著陡直的山道滾落下去。
她的身下,全是嫣紅的血。
青蒼的野草地上,女人慘白著臉捂住肚子,許久,痛哭出來:「宋釗,那是你的孩子啊。」
宋釗的臉上卻不見一絲松動,他上前一步,試圖接近我。
布滿紅血絲的眼中滿是瘋狂:「千燈,我知道,我不值得原諒。所以你殺了我吧。我問過神明了,可以用命抵命,我和劉如霜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換你續一次命!」
我俯瞰著他,還有臺階盡頭的劉如霜。
片刻,推開唐敏之的手,重重給了宋釗一個耳光,走到劉如霜面前,蹲下:「要我為你報警嗎?」
我曾以為他愛劉如霜,愛到瘋了,所以才會在劉如霜離開后,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所以才會不斷通過對我的試探,來確認我愛他。甚至在劉如霜出現后,因為對我不信任,才又選擇劉如霜。
我以為他是患了「回避型依戀」。
我錯了。
他只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任性又自以為是。所有的真心他都看不見。
他的命,和他淺薄的深情,讓我覺得臟。
唐敏之說過,我很珍貴,我的愛更珍貴,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配得到。
19
最后劉如霜選擇了報警。
宋釗入獄。
但是劉如霜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經過這個小插曲后,我和唐敏之的時間也所剩無幾了。
我走的那天,天氣很好。
老宅窗前種的紅玫瑰,異常地開了。就好像在給我送行。
唐敏之摘了一朵,插在我的鬢邊,問我:「小燈,我們結婚好不好?」
我笑他:「你要當鰥夫啊?」
他蹭著我的脖頸:「嗯,先給你蓋上章。這樣你到了奈何橋,就不能不等我了。」
我:「好。」
傍晚,我們拿著新出爐的結婚證,順著青草蔓延的河畔往家里走。
晚霞轟轟烈烈地在青山與藍天交接之際燃燒著,就像是要在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綻放出自己全部的生命力,以一種令人震撼的悲美銘刻在人們的心頭。
真好看。
我坐在輪椅上,捧著結婚證,忽然就很想親親我新出爐的老公。
于是我朝他招招手。
他從善如流地彎下腰。
我親親他冰冷的唇瓣:「老公,下輩子,你早早來找我啊。早早教會我珍惜自己。」
「好。」他溫熱的淚,和顫抖的話音一起落在了我臉上,可我已經看不見了。
天黑了,我得先走了。
所以我不知道,在的靈魂跨過河岸離開后,唐敏之抱起我,坐在我家老宅的窗下,給自己和我各戴一朵紅玫瑰,然后和我一起沉沉地睡著了,再也沒有睜開眼。
靜謐的老宅堂屋里,只剩當初他戴著面具陪我拍的婚紗照,還在墻上笑。
20
十八年后。
我的竹馬唐敏之騎著自行車載我回家,我驕縱地坐在他的后車座上,吹著泡泡。
走到家附近的小賣部,我們忽然被一個胡子邋遢的大叔攔了下來,說他快死了,問我愿不愿意接受他的遺產?
我懷疑他腦子壞了,并瘋狂暗示唐敏之快報警。
唐敏之卻是淡定地一撩胳膊,暗暗秀起了他的肌肉。
我氣得狠掐了他一把,知道他跆拳道黑道三段厲害啦!可這個人不正常啊,誰知道身上有沒有什麼可怕的病毒。
大叔笑得想要哭出來:「明明都不記得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肯要?這些錢本就該是你的,有了這個,你可以過得很快樂。」
這大叔果然病得不輕。
鬼知道這是什麼臟錢,萬一他要害我呢?
好,就算他不想害我:「可有敏之,我過得本來就很快樂啊。」
一頓嘴炮,大叔終于放棄了。他蹲在地上嗷嗷亂哭。
我坐在敏之的車后座上,看著他越來越遠,突然想到一句話:「你看那個人,哭得好像沒有人愛他了一樣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