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舟與我相識多年,他豈不知?
所以他不讓我死,要我好好活著。
以顧敏嘉的身份。
10.
楚衡舟近一月沒來看我。
其實我想,若他不戳穿,我是不是也可以陪著他演下去。
反正我演戲演了這麼多年,演到我以為他真的對我情根深種。
他許久沒來,來的,是一張明晃晃的圣旨。
我從敏嘉娘子,變成了南宸皇妃。
可惜沒有洞房花燭,沒有鳳冠霞帔。
一頂小小的軟轎,沿著蜿蜒的宮道,囚住了我的后半生。
我坐在冷冷清清的華陽宮里。
有窸窸窣窣的響動,是宮裝裙擺拖過地面的聲音。
來的人是姜漪,現在應該叫她姜貴妃。
上午封貴妃,下午納顧妃,當今天子,今日雙喜臨門。
她將我的神色看了又看,嘴角有些上揚的弧度:「皇上今日不會來了。」
「前方捷報,我南宸將士,已斬殺了北燕君主。」
她端起一杯酒:「妹妹是不是也為皇上高興。今日三喜臨門,我特來賀妹妹新婚。」
這酒很是烈性。
嗆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淚眼蒙眬間,我似乎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將我抱在膝上,一字一句教我讀書。
父皇也曾真切地疼過我,無論是不是因為我的母親。
楚衡舟出征北燕,用的是和親公主毒殺前太子的由頭。
踏平北燕的消息傳來,南宸百姓,誰不稱一聲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心。
我沒有故土,也沒有姓名。
甚至我這顆千瘡百孔的心,都不屬于我自己。
我殺不了他,也放不下他。
楚衡舟收走了我的宮里所有的釵環利器。
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楚衡舟來時,沉默是我最大的抗議。
他發狠地將我抵在床邊,我咬緊了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午夜夢回時,楚衡舟箍住我,睡在我的身側。
我常常欺騙自己,他也許身不由己。
可旭日初升,北燕國的數萬亡魂,又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
一晃,竟已三年。
這三年來,后宮中只有我與姜漪。
聽聞姜漪不怎麼受寵。
楚衡舟娶她,是為了姜漪父親的兵權。
花枝不知道我與楚衡舟的恩怨,她常常勸我:「娘娘,皇上對你,是真心的。」
真心?
他哪里有什麼真心?
我花了十年才知道,楚衡舟最愛的,只有他自己。
一如此時,他將我擁在懷里,他的懷里這樣暖,他說:「敏嘉,朕要立姜漪為后。」
三年了,我以為我不會心痛了。
卻在聽聞他終將立后時,泛起尖銳的痛意。
北燕國的故土日日入夢,也罷,糾纏這樣多年,是該有個了結了。
11.
十月初二,是姜漪封后的日子。
花枝有意為我出氣,特意將我打扮得極華麗。
可惜呀,我早已撐不起那樣華美的衣裙。
我笑著撫了花枝的發頂,她似有預感,急切地捉住我的手:「娘娘,不要看,不要聽,花枝陪著你。」
她那樣真摯,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是在昏迷之時萍水相逢的緣分,她不知我的過往,卻對我這樣真心實意。
只是我這樣的人,哪里值得呢?
我立在臺階之下,身后是南宸的朝臣。
而高臺之上,是楚衡舟與姜漪并肩而立。
在眾人的目光下,我儀態端莊地往那一對璧人走去。
我是北燕的公主,也絕不做他人的替身。
我對著姜漪盈盈一拜,起身時,手腕間有徹骨寒意。
那是一把綴滿寶石的匕首,是我用楚衡舟賞我的東海明珠換來的。
他的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緒,但是我想,都不重要了。
我的匕首刺入他胸口一分,而周圍侍從的佩劍洞穿了我的胸膛。
真疼啊。
我想為北燕復仇,可我盡力了。
壓抑的心底有些慶幸,他的侍衛,那樣果斷。
楚衡舟面色發白,發瘋一樣地推開侍從,將我擁在懷里。
我突然起了私心。
我攥著楚衡舟染血的衣襟,近乎哀求:「可不可以……再叫我一次……昭昭?」
可惜最后也未曾聽到。
你瞧,在滿殿朝臣面前,他不敢承認我是北燕公主,不敢承認我是前太子妃。
顏昭早就死了。
他在我與江山之間,選擇的永遠是他的江山。
我又何必去問。
只是來生啊,再也不要遇見了。
(正文完)
【番外:楚衡舟視角】
我這一生,是為權勢活著的。
我的母親死于后宮傾軋,而皇后一黨風頭正盛,我不得不避其鋒芒。
所以當要選個皇子去北燕國時,我自請為質。
質子,是很屈辱,可總比在南宸丟了性命好得多。
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爭一爭。
我八歲入北燕,為質五年。
利用母親留給我的勢力,我花了三年的時間,在北燕皇宮埋下了情報線。
那日接報,皇后的兒子被立為了太子。
我雖知道我要做的是大事,急不得,可我還是滿腔惆悵。
我決定出門走走。
北燕皇宮那棵梨花樹,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我的母親最愛梨花。
忽然有個小小的人兒闖入我的視線,她粉雕玉琢的一團,仰著頭問我:「你是神仙嗎?」
我幾乎立馬反應過來,她是宮中人常常提起的紹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