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什麼?」我撫了一下有些疼的頭。
女子似乎自覺說錯了話,垂頭道:「皇上說,您是敏嘉娘子……」
「皇上?」
我的心驀然跳漏了一拍:「皇上是誰?」
女子瞇眼笑了一下:「皇上登基時,娘子正在昏睡,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先帝新喪,如今登基的是七皇子。」
七皇子!
我萬般心跡,最終只化作一點笑意。
他贏了,就很好。
眼前似有霧氣,把旁邊的女子嚇了一跳:「娘子,您大病初愈,切不可憂思過重。」
隨著她的話音落地,門外有我朝思暮想的聲音響起:「她醒了?」
一雙金線靴子踏進我的房門,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楚衡舟眼中似有光芒。
房中的侍從早就退了個干凈,我的目光貪心地將楚衡舟瞧了個遍。
他還是那樣好看,只是面上的胡茬和眼下的烏青給他添了些憔悴。
我忽然有些惱。
醒來這樣久,也未曾梳妝,想來現在形容定是極難看的。
他邁步走到我床邊,頭一次,深深地將我擁入懷里。
他的胡茬蹭在我的脖子上,有些微微發疼。
我陡然一愣,脖子上,有太子留下的痕跡。
我渾身發僵,我怎麼忘了,我如何忘了,現在的我,早就不是北燕國的紹華公主了。
楚衡舟察覺我的異樣,輕輕松開我,不著痕跡地將我的衣服攏了攏。
他的手那樣暖。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敏嘉,過去的事,都不作數了。」
我垂下眸。
十五年來,我多想做一回我自己。
「我很喜歡我的名字。我曾告訴過你的。」
楚衡舟眼神閃爍了一下:「如今朝堂初定……」
我知他說得對。
我是廢太子的太子妃,此時早就應該是一具枯骨。
可我這具殘破的身體,并不比枯骨好得多。
我已配不上他。
此時竟連我的名字也叫不得了。
外面有內侍低聲喚楚衡舟。
他神色復雜,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敏嘉,你好好休息。」
我閉上眼,始終不愿應他。
叫我「昭昭」的那個少年,終究是我與我漸行漸遠。
楚衡舟當了皇帝,閑暇的時候要比之前少得多。
但他仍常來看我。
他記得我所有的喜好,唯一不愿的,就是叫我「昭昭」。
大雪初霽那日,楚衡舟帶我登上了南宸國的城墻。
在陽光下,鄴都閃著耀眼的光。
楚衡舟牽著我的手,他眉間是掩不住的傲色。
「我曾許諾過你,會來接你。如今這山河正好,都是我的聘禮。」
「你在我眼中,從來都與從前無異。」
我驚愕地抬頭,正對上他目光灼灼。
身后的雪花,與當初那株梨花融為一體。
在他日復一日的溫柔中,我幾乎沉淪。
雖然我仍不愿楚衡舟叫我「敏嘉」,但那是我一生中最溫馨的時光。
我甚至覺得,是不是前十五年把人生的苦都受了個遍,所以上天開始補償我了。
可惜,我這一生,從來都配不上萬事如意。
9.
姜漪闖進了我的院子。
她是個明媚得有些張揚的姑娘。
花枝緊張地將我護在身后,我卻隱隱覺得,姜漪的出現,是我命中劫數。
果然,在我支走了花枝,獨自對上她時,她的神色先是不屑,而后忽然凝重起來。
她叫我:「紹華公主。」
我眉心一跳,緊抿了嘴唇不肯承認。
生怕給楚衡舟添了什麼禍端。
她卻似是確信,來來回回將我打量個遍:「不過是殘枝敗柳,也能勾得七郎日日不忘。
」
我驀然抬頭看她,腦中似有驚雷。
七郎。
原來他不只是我的楚衡舟,還是別人的七郎。
姜漪對我逐漸蒼白的臉色很是滿意,她勾出一個笑容,而后俯身在我耳邊:「你以為那日,太子為何突然到了別院?」
「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她直起身子,臉上有顯而易見的快意。
我失手碎了茶盞,花枝沖進門來,姜漪意猶未盡:「若你不信,盡管去問問七郎。」
她說得那樣篤定,其實她不必說這樣多,幾乎是一瞬間,我就相信了她的話。
我知道有這樣一天。
只是我不知道來得如此快。
我刻意忽略的那些細節,一幕幕在我眼前交織拼湊。
太子來的頭一晚,曾有人來尋楚衡舟。
那人的身形掩在黑夜之中,嗓音卻極沙啞。
那個聲音,后來我在太子近侍中聽過。
我原以為只是相似,不想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罷了。
我這麼努力維持的一場夢,終是要醒了。
年少失母時,其實不是楚衡舟日日來陪我,而是我日日糾纏著他。
他送我那些小玩意,不過是我將自己喜歡的東西送到他面前,請求他陪我一次又一次玩的過家家的小把戲。
我總以為,他在北燕國是孤身一人,我也是孤身一人,總能抱團取暖的。
所以后來他出使北燕,我真的妄想過,他是不是來接我。
他說求娶公主,我那樣高興,以至于忘了,南宸,不止他一位皇子。
他從一開始就將我變成了他奪位的棋子。
而我,甘之如飴。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我自編自演的一場戲。
入戲的,只有我一人。
北燕質子,是他一輩子的恥辱。
而北燕公主,是他滌清自己最好的工具。
對我而言,死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活在別人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