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再像小時候那般口無遮攔,我很想問問他開不開心,最終卻扭捏著沒有說出口。
我太高興了,因此忽略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意。
年歲漸長,終究是多了疏離。他不能久待,我也不急。
我飄蕩日久的一顆心,仿佛找到了它的歸宿。
我和他來日方長。
和親的隊伍迤邐綿長,我在這場盛大的婚禮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我自己的歡喜。
那是頭一次,我覺得我不活在母親的光華之下。
那場歡喜,是為了我自己。
蓋頭未掀,我局促地坐在喜房中。
很快有細碎的腳步聲,一柄精致的喜秤伸入我的蓋頭。
我醞釀好了最美的笑意,卻在掀開蓋頭那一剎那化為烏有。
他不是楚衡舟。
我一下站起身來,近乎失態地問他:「你是誰?」
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嚇得周圍的喜婆跪了一地。
有人輕輕拉我的裙擺:「太子妃,您失儀了。」
太子妃?
太子妃?!
楚衡舟,是七皇子。
5.
太子與楚衡舟生得有些像。
他微瞇了眼:「七弟倒是給我挑了個好玩意兒。」
太子將周遭跪著的喜婆趕了個干凈,又朗聲喚了個妖妖嬈嬈的女人進來。
他貼身的小廝將我反剪了雙手綁在房中,讓我看著他與那個女人糾纏。
靡靡之音入耳,我很想哭一場。
那日本是我期盼已久的,與楚衡舟的新婚之夜。
可生生變成了,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
太子衣袍散亂地走到我身前,挑起我的下巴,眼神戲謔:「聽聞紹華公主是北燕最出名的公主。如何?你要與本宮同樂嗎?」
我咬住了太子的手背,嘗到滿嘴的血腥氣。
太子冷了神色,抬腳踹到我的心口,怒罵我晦氣,讓人將我丟進御花園的池子中清醒清醒。
池水很冷。
我的意識逐漸抽離。
這樣也很好。
干干凈凈地來,清清白白地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
太子顧念著兩國的關系,還是吩咐人將我撈上來。
只是將我挪去了別院,無召不得入東宮。
正合我意。
我不知道太子如何與南宸國的國君交代的,自此之后,南宸國似乎忘了我這個人。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個月。
忽然有一個人出現在我的別院。
他那雙好看的眸子帶著愧疚,站在梨花樹下不說話。
我恨太子,也恨他。
于是我拔下了頭上的簪子,狠狠地刺向他的胸口。
簪子很尖,是我在別院里偷偷磨的。
我聽見簪子入肉的聲音,卻忽然覺得心好疼。
我是北燕最出名的紹華公主,卻只是一個人的昭昭。
他伸手遮住我的眼睛,聲音有些顫抖:「昭昭,別哭。」
有水滴滑入我的衣襟,我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與多年前,我對楚衡舟吐露心聲時如出一轍。
他輕輕抱住我,不停對我說抱歉。
他說本是為他自己求親,只是太子與他爭斗良久,不想讓他得了北燕助力,才使了手段娶我。
他不是沒有爭取過,只是徒勞。
他安慰自己,我這樣好,太子也定會待我好。
直到數次宴會都未曾見我,他才知我被太子關進了別院。
我想推開他,可是又舍不得。
他的懷里這樣暖。
兩年的陪伴,七年的思念,我早已對楚衡舟情根深種。
像他走時送我的兔毛手籠,陪了我好多好多年。
那日之后,楚衡舟常來找我。
我不知他是如何避開的太子守衛,但我也不愿去想。
他今日帶了一個小糖人來。
糖人穿著粉色的衣裳,挽著北燕國的發式,像極了我小時候。
我仍舊不理他。
他也不惱,笑著對糖人說話。
「昭昭,今天有沒有乖乖吃飯呀?」
「昭昭,今天有沒有人欺負你呢?」
「昭昭……」
我忽然像回到了九年前。
那時候我的母親去世不久,我的父皇對我避而不見。
只有楚衡舟。
我喜甜,他就特意去買糖人哄我。
那時候天氣極熱,他又不敢太過招搖,只能將糖人裹著油紙,放進袖子里。
到鳳陽宮時,糖人早就化成花花綠綠的一團,黏黏糊糊地粘在紙上。
他臉上露出少有的尷尬,但我卻覺得那個糖人比任何時候都甜。
此時他在我身旁,一遍一遍地叫我昭昭。
我心里有什麼東西,忽然破土而出。
我抬了抬眼,正對上他灼灼的目光。
6.
楚衡舟后來就不常來了。
但只要他來,從未忘記給我帶些喜歡的東西。
我早已不像小時候那樣心無芥蒂地喜歡他,他來時,我從不給他好臉色。
可他不來時,我又止不住地擔心他。
就像今日,楚衡舟三月未至,我只覺得坐立不安。
夜間下了一場雨,我睡得極不安穩。忽有破窗之聲,驚得我攥緊了枕頭下的匕首。
來人很快輕呼出聲,是楚衡舟。
我心下稍定,再喚他時,卻沒了動靜。
我赤腳下榻,點燃了燭火,入目是一片猩紅。
我從未見過一個人流這樣多的血。
一時嚇得手足無措,差點失手翻了燭火。
楚衡舟的眉頭擰在一起,我搬不動他,只能隨他靠在地上,一點一點為他褪去身上被血染紅的衣裳。
他的身上都是血跡,血跡之下,是數條猙獰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