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的那一刻,我終究是存了私心。
我攥著楚衡舟染血的衣襟,近乎哀求:「可不可以……再叫我一次……昭昭?」
他沒有看我。
只是顫抖著唇,一遍一遍地叫太醫。
我絕望地勾起嘴角,是呢——
顏昭早就死了。
那我又是誰呢?
1.
楚衡舟帶著肅殺的寒意,沖進我的寢殿,將我擁入懷里,似要把我骨頭捏碎:「敏嘉,他們要朕立姜漪為后。」
我的身體有一瞬的僵硬,分不清是為了楚衡舟,還是為了我自己。
我很想推開他,大聲喊我不是敏嘉,可我蠕動了一下嘴唇,喉間是干澀的苦意。
從小的修養,只允許我成為一個體面的人。
于是我保持了緘默。
「朕在同你說話。」
楚衡舟撫摸著我的發頂,嗤笑了一聲:「罷了,這三年,你日日如此。」
是啊,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來,我不是我,楚衡舟也不再是他。
他要娶別的女子為妻。
楚衡舟沉默半晌,忽然生了怒氣,伸手扼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著他。
他的眸子幽深,像初見時那般動人心魄:「下月初二,是封后大典,你得來。」
「敏嘉。」
他菲薄的唇中緩緩吐出兩個字,一寸一寸擊碎了我的傲骨,讓我一敗涂地。
他決絕地邁步走入風雪中,我滑跪到地上,伸手捂住眼睛。
早應該習慣了不是嗎?
我曾以為自己遇見了救贖,可不過是從一個深淵,到了另一個深淵而已。
我這一生,前半程是我母親的影子,后半程是南宸皇妃顧敏嘉。
何時是我自己呢?
2.
我叫顏昭,是北燕國最出名的紹華公主。
只因為我有個風華絕代的母親——沈玉華。
世人都說沈玉華風華萬千,生的公主,也定像她一樣驚絕。
可只有我知道,我的母親視我如螻蟻。
那時我年歲小,她常常立在我身前,看著我的臉,沉默不語。
我伸出手,想摸一摸她在日光下微微閃光的衣角,她卻退開一步,悲憫地嘆息:「你不像我。」
是的,我沒有我母親的美貌,也沒有她的才氣。
但父皇寵我。
于是我也同其余受寵的小公主一樣嬌縱。
遇見楚衡舟那日,我正與宋妃所出的公主顏殊打了架。
我知道宋妃,她常常從母親那兒叫走父皇,惹得母親不快。
所以我想,若是我能欺負了宋妃的女兒,那母親是不是會更喜歡我呢?
于是我刻意為難她。
只是顏殊也不是好相與的,她九歲,比我高出半個頭去。
小姑娘家都有些傲氣,很快便動起手來。
即使身邊的侍女很快拉開了我們,我還是被她扯散了發髻。顏殊更狼狽些,她的新裙子被我撕了口子。
我快意地往回走,想著母親今日定會夸我,卻不防在轉角處,看見了一個人影。
他立在滿樹梨花之下,眸中似有星河。
我看著這般好看的人兒,忽然就迷了心神:「你是神仙嗎?」
在我的認知里,只有神仙,才有這樣好看。
他忽然笑了,走到我面前,伸手捏了一下我散亂的發髻:「你是哪位小公主?」
「顏昭。」
「我叫顏昭。」
其實宮中人都叫我紹華,只是那日,鬼使神差地,我很想告訴他我的真名。
他蹙了好看的眉,似乎沒想到宮中有一位「顏昭公主」,于是他笑著問我:「叫你昭昭可好?」
我點點頭,其實我很喜歡我的名字。
只是父皇說,我是母親的女兒,所以格外不同,特地賜我封號「紹華」
。
紹,繼承也。
父皇大抵,也是希望我能像我母親。
我聽著他叫我的名字,心里忽然涌起絲絲甜意。
他對我伸出手來:「我叫楚衡舟,這個送你。」
掌心里,是一顆包著琥珀紙的香糖。
我將糖含在嘴里,只覺得心都要化了。
到了母親的寢殿,我興致勃勃地想將今日欺負顏殊的事情告訴她。
她卻皺著眉,打斷了我:「你以后不必再來了。」
我今年六歲,早已住進了公主們同住的鳳陽宮。
我知道母親不喜歡我。
可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地討好她,她就會多看我一眼。
連我養的貍奴,也會懶洋洋地蹭我的手心了。
我鼻尖有些酸意,卻倔強地咬住了唇,一路往鳳陽宮里去。
3.
第二日我又遇見了楚衡舟。
他看著眼圈紅紅的我,皺眉問:「昭昭,誰欺負你了?」
我向來倔強,這句話如同沸水,燙亂了我的心神。
我一邊啜泣,一邊將我與母親之間的種種說給他聽。
「所有人喜歡我,都是因為我的母親。」
我的淚水糊滿了楚衡舟的衣襟,他只是換了只干凈的袖子遞給我:「昭昭本來就值得喜歡。」
他的聲音很低,卻奇妙地安撫了我受傷的情緒。
我仍不免啜泣:「可……可他們說,父皇喜歡我,也是因為我的母親。」
那是我第二次聽楚衡舟說那句話。
這兩句話,攪亂了我的一生。
他垂下眼眸,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昭昭,你值得。」
「那你呢?」我想問問他,那他喜歡我嗎?可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
「那你呢,你說你是南宸國的人,南宸在哪里,你的父母不會想你嗎?」
楚衡舟看著南邊的方向,眼中有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我總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