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趕著透支生命和健康,而是學著慢下來,經過漫長艱難的自我療愈,逐漸和曾經那個緊繃壓抑的許軼告別。
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遇見過各種各樣萍水相逢的人生,這才真真切切領悟了許立當初話里的意思。
所謂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但早已不是從前的山和水了。
五年后,許立結婚,我回到家鄉參加婚禮。
9
「姐!姐!」
遠遠有人喊了幾聲,我順著聲音望去,是五年不見已經變高變壯的許律,正沖我張牙舞爪地招手。
出站口的行人紛紛側目。
他快步跑到我跟前,接過我身上的大背包:「姐,你怎麼這麼黑啦?」
「……你還胖了呢我說你了嗎?」
許律撓撓頭,費力回憶:「我瘦過嗎?」
我摸著他肉嘟嘟的臉:「律寶,別開玩笑。」
回到家,許立正拿著鍋鏟炒菜,看到我一聲驚呼:「我靠阿軼,你怎麼這麼黑了?」
我:「……能不能換句詞兒?」
這時從廚房鉆出一個穿著鵝黃色小鴨子圍裙的女孩,一張圓圓的小臉,留著平劉海兒,還帶個淺淺的小梨渦,笑瞇瞇沖我招手:「你好許軼,我叫余歌。」
許立這只老牛,深藏不露啊。
「你好,嫂子。」
余歌被我這聲嫂子搞了個大紅臉,聲音細若蚊蠅回了一句:「你好,小姑子。」
天殺的,被可愛到了。
婚禮事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我跟許立核對賓客名單時,一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許立說,延齊在我走之后來找過我好多次,后來可能是覺得我不會回來了,就沒再來過,延齊知道許立要結婚后,還幫忙聯系好了酒店,但人一直沒再出現。
「對了阿軼,延齊知道你回來了嗎?」
我沒說話。自從五年前出走,就刻意跟他斷了聯系。
許立看我表情不對勁,拍拍我的肩膀,寬慰道:「這才是我妹,有些事明知不可能,所以選擇不開始,真清醒啊。」
我看著一臉真誠的許立,打掉他的手:「那你可是看錯我了,我現在很后悔,很是后悔。」
婚禮當天賓客云集,許立一身白色西裝,利落又儒雅,配著身著一襲白紗顯得圣潔肅穆的余歌,遠遠看去,實在登對又養眼。
新人念誓詞的時候,他們倆在臺上哭成淚人,臺下也跟著響起窸窸窣窣的啜泣。
他們沒有新房子,只有一輛破貨車,但在場沒人覺得他們會不幸福。
我見過太多講道理比誰都會,但做起來又是另一套的。知行合一的人太少,許立做到了。
一張紙巾忽然遞在我面前,我愣怔一下,順著那只修長的手一看。
竟然是延齊。
剛剛觀禮太入迷,竟然沒察覺。
我舔舔發干的嘴唇,僵直著接過,攥在手里。
他在我身邊落座,盯著我看了許久,沒說話,眼中像含著百種情緒。
我也看著他,不知不覺眼框就緒滿了淚。
「你……」
「誒,女士小心……」
我醞釀著正要講話,卻被傳菜員撒了一身湯水。
「嘶——」
因為今天穿了件香檳色抹胸禮服,滾熱的湯汁貼著皮膚潑上來,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被燙過的地方肉眼可見紅了起來。
「對不起女士,對不起……」
延齊蹙眉,簡單擦了一下我身上的穢物,拉著我的手就向外走。
「去哪兒?」
我終于說了一句。
「給傷口降溫。」
到了衛生間,延齊打開水龍頭,引導我彎下身,用雙手接過水快速沖在燙傷處。
幾分鐘后,我感覺沒那麼痛了,延齊才停下來。
衣服讓淋了個七零八落,我看著鏡子里狼狽的樣子,調侃:「遇水則發,我這是要發了。」
延齊:「本性難移。」
他脫下身上的外套,遞給我。
「先披著。」
回到現場時,一個親戚急吼吼拉我:「你去哪啦,還等你領著新人敬酒呢。」
她看了眼延齊,招呼他:「你是許軼男朋友吧,你也來,幫他們擋擋酒。」
為了不讓他倆喝多,我和延齊輪番幫著喝,等到最后一桌完事,我已經有點暈了。
延齊酒量比我好很多,當年在公司,每回應酬完我都有點站不穩了,延齊還能保持清醒,直到有一次,他在我之前倒了。我費力把他抬上車,他卻借著醉意吻了我,我趁他人事不省時,毫無顧忌配合。
我那時已經抑郁纏身,不想和他牽扯,第二天上班假裝無事發生。
我曾經問過他,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我又有什麼值得,他說,一開始是容貌,與眾不同的性格,后面就說不清了,你的那些臭脾氣、貪財、自負、敏感、清高我全部看在眼里,竟然也覺得可愛,真是無解。
賓客陸陸續續散場,我被扶著坐在不知道誰的位置。
「延齊。」
我垂著頭,叫了他一聲。
他站在我面前,耐心等著我。
「如果我說,我想試著……」
延齊的手機聲響了,是一首可愛的童謠,他之前從未用過的風格。
「爸爸,爸……」
對面出現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大概是剛學會說話,一邊吮著手指,一邊含糊叫著。
延齊一臉溫柔:「小寶醒啦,吃飯飯了嗎?」
「小寶一起來就說要找爸爸,真是個小人精。
」
對面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我聽出是溫知夏的。
他們二人互相問候著諸如去哪了,什麼時候回來這些尋常夫妻之間的話題。
我在一邊,不知怎麼感到周圍一陣失真。
過了不知多久,延齊掛斷了視頻。
「許軼,你剛剛說什麼?」
我笑笑:「你要走了嗎?我送送你。」
延齊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只說了一句:「走吧。」
我把外套脫下遞給他,他猶豫了一下,接過。
目送他的車開出一段距離,我撥通了延齊的電話。
電話里傳來「嘟嘟」幾聲忙音,像是過了幾個世紀。
「許軼?」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量平穩的語調,說出憋在心里震耳欲聾的話。
「我為五年前的不辭而別向你道歉,對不起,這是我做過最自私的事,也為此付出了失去你的代價。是的延齊,如你所想,我從很多年前就愛你,至今依然如此,但你已經是別人的丈夫了。」
我該放下過往,去走下一段路了。
「再見了。祝你永遠幸福。」
10
和往事道別后,我又和家人說了再見。
我是真的要開啟下一段旅程了。
「姐,我能和你一起走嗎?」
許律看著我,滿眼期待。
我猶豫一下,最后點頭。
「臭小子,不準打擾我和男人約會。」
兩天后,我帶著這輩子囿于疾病,還沒出過縣城的許律,坐上了火車。
火車駛向鄉村,小鎮,森林,山川,湖泊,帶我踏上我所憧憬的,走過我曾迷失的,又回到混沌初開時,如此周而復始。
以后去的每個地方都只有一個名字。
春天。
我們終將駛入春天。
作者:久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