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很久沒好好照過鏡子了,這麼丑了嗎?
「你是不是辭職了?是因為生病了嗎?」
我想告訴他實情,但是除了讓他擔心還有什麼意義,還是不說了。
延齊因為公事,第二天必須回去。
走之前他擁抱我:「許軼,我忙完就過來接你。」
他身上特有的味道鉆進鼻息。
我回抱他:「延齊,謝謝你陪我。」
他語氣溫柔:「那就快點好起來。」
在老家住了幾天,每天凌晨跟著許立進貨,運貨,送貨,賣貨,看孩子,體會他日復一日的生活。
店里的冷藏柜用了十來年,總是發出「嗞嗞」的漏電聲,制冷功能也不行了,每晚都要扔很多壞掉的水果。
「像梨、番石榴、櫻桃這些水果害怕水分流失,但它們也需要呼吸,所以用紙包起來,然后放塑料袋里……」
許立靈巧地把塑料袋口微微打了個活結。
「像這樣,保持透氣性,又不會悶壞水果。長知識了吧?」
他沖我挑挑眉。
「我出去抽根煙。」
我站起來,疾步朝門口走去。
「誒,什麼時候學會抽的……」
身后傳來許立的聲音。
走出鋪子,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蹲在地上,沒忍住大哭起來。
我一直覺得是我偷走了許立的人生。
我是個可恥的小偷,吸血蟲。
憑什麼許立要犧牲自己來養弟弟妹妹,他當年也不過 20 來歲,人這輩子就那麼幾年好光景,可是他在干什麼?為了多賺幾十塊辛苦錢起早貪黑。
他本該在大學里念書的,我怎麼心安理得的?
還有許律,為什麼他會得病,死不了又不能好好活,對這個家沒有一點貢獻,只能像個無底洞一樣不停花錢,花錢!
我恨他,如果沒有他,可能許立不用過現在這樣庸碌的生活,我也不會為了賺點錢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一次又一次想死。
「阿軼!你干什麼!」
許立朝我跑了過來,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水果刀。
胳膊上傳來的痛感讓我清醒了幾分。
我低頭一看,是剛剛親手劃出的刀痕,猙獰著向外淌血。
許立一把從地上揪起我:「你到底怎麼了!」
我哭得視線一片模糊,試圖搶過許立手里的刀:「讓我死了吧!哥,求求你,求求你……」
他把刀扔地上,一腳踢遠,從隔壁小賣鋪拿了瓶冰水,擰開蓋子,一滴不落澆在我的頭上。
我冷得打了幾個激靈,終于鎮靜下來。
他把空瓶子扔地上,氣喘吁吁:「不發瘋了?啊?」
我被他連拖帶拽回店里,他扔給我一塊毛巾:「自己擦!」
我拿起毛巾,失了魂一樣,機械地擦著頭發。
許立把門從里一帶,拿出了當哥的架勢:「今天你要不告訴我怎麼了,就別想出這門!咱們就這麼耗著!看誰耗不死誰。」
8
那天,我說了很多話,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因為我實在理不清頭緒,到底是哪一件事把我變成現在這樣。
也許就像多米諾骨牌,一張推倒另一張,如此惡性循環,把人逼上絕境。
許立只在一旁沉默地聽,什麼都沒有說,只在我流淚的時候,不時遞上紙巾。
那天過后,生活如常,我和許立都沒有再提過。
我給水果鋪買了個新的冷藏柜,許立抱著新柜子又摸又擦,恨不得睡覺也摟著。
許律又被鄰居家的孩子們欺負了,我帶著他,一家一家敲門。
「我手里有監控備份,也有傷情鑒定報告,賠錢還是賠禮道歉,你們選。」
于是這些孩子輪流給許律道歉。
許律在終于贏回自尊心之后,竟然難得地哭了,又笑了。
他說,姐,住咱們樓上的小朋友終于跟我說話了,我好高興啊。
延齊幾次說要來找我,都被我搪塞過去。他又氣又委屈,最后只能無奈嘆氣:「許軼,我多希望你能像我想你一樣想我。」
我笑笑,把話題岔了過去。
該安頓的事都安頓好了,終于可以啟程了。
徐醫生建議我離開故居一段時間,出去走走,用這種方式自我治療。我打算信他一次。
出發前,我給了許立一張儲蓄卡,里面放著這些年沒日沒夜打工賺的錢,大概三十五萬,在我的家鄉付首付足夠了,再留一部分負擔許律的醫藥費。可許立堅決不要。
我也道德綁架他一回:「你要是希望我快點好就收下,你快點定下婚事來,我想有個大嫂。」
但他這次卻是我從未見過的堅決。
「阿軼,人一生的意義并不建立在結婚生子,買房,文憑這些事上,有固然好,但絕對不是什麼終點,也不是證明自己的憑證。那都是別人定義的幸福,不是真的幸福。」
我有些怔忪。
他小心翼翼摸摸我的頭,一如小時候。
「家人是整體,但誰也不是誰的附屬品,我們是要抱團取暖,而不是相互拖累。以后為你自己好好活。」
我一路南下,慢慢適應了背包客的新身份,邊工作邊旅行。
我走遍世界各地,去看日出沖出海平面,感受碧水渺云天,浪涌沙岸,看白帆漁火伴著遠處紅霞,去看極光璀璨,瀑布壯觀,在遼闊的草原上和牧民歌唱,雄鷹相伴,在街角樓宇找歷史,和沙發主暢聊,融入每一個到訪過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