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對勁,謝淵是謝家的嫡長孫,五代單傳,金貴的跟眼珠子差不多,他第一次出這麼大的事,醫院里竟然一個謝家的人都沒有。
后來我才知道,因為在醫院輸血的時候,謝家的人才發現養了十八年的孩子血型竟然對不上。
謝淵不是謝家的孩子。
誰都想不到這樣荒唐的事竟然會發生在謝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上,十八年前兩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在醫院里稀里糊涂的被調了包。
所以謝家沒工夫來管躺在重癥監護室里的謝淵,因為他們在找真正的謝家大少爺。
謝家的效率一向很快,尤其涉及到謝家血脈這種事情上,更是不可能含糊半分。
不過一個星期,他們就找到了真正的謝家大少爺。
那個當年在醫院和謝淵抱錯的,本應該是真正謝家大少爺的天之驕子。
謝淵這十八年的金貴,不過是換了太子的貍貓,真正的太子爺回去后,他就要現原形了。
消息傳到醫院的時候,我正在謝淵的床邊削水果,謝淵已經醒了,只是左腿骨折,暫時還不能下地,他接了電話后久久沒有說話。
我識趣的保持沉默,低頭默默的削著蘋果,長長的蘋果皮在手里一圈圈的下垂,最后快要斷掉的時候,謝淵才開口說話,他說:「他們找到了真正的謝淵。」
我沒有說話,他聲音里不知道怎麼的帶上了一點笑意,只是冷冷的,像冬日大風天氣里隔著玻璃看見的陽光,看上去溫暖和煦,但走出室外會發現一點溫度都沒有,他問我:「我什麼都沒有了,阿冉,你會離開我嗎?」
我低著頭專注的看著手里的蘋果,沒有說話,實際上,在他還是謝家大少爺的時候,我就已經想著逃離他了。
可我該如何和他說呢?
他從小被眾星捧月的長大,人群里的天之驕子,皺皺眉都有無數人蜂擁而上,雖然謝家已經表態如論如何謝淵都是謝家的孩子,甚至連名字都不用改,但誰都知道,性質是不一樣的。
如果找回來的謝大少爺不是個能容人的人,那謝淵今后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一夕之間從天堂到人間,謝淵面上沒什麼情緒,但我知道他內心的惶恐和落差。
那大概是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恐懼。
我抬頭去看謝淵,病房的窗簾有一半沒有拉上,陽光落在他身上,他面容蒼白,眉心帶上了一絲陰鷙,嘴角似笑非笑,一直落在我身上的眼神里帶著強裝冷靜的鎮定。
我沒有說話,將手里的蘋果遞過去,他視線定在那個蘋果上,沒接,突兀的開口:「說起來,也是有緣,你知道那個抱錯的孩子是誰嗎?」
他抬頭看向我,眼神譏諷,我心里突然狠狠跳了一下。
謝淵嗤笑一聲,握上我的手腕,整個人逼近,兇狠又脆弱的盯著我,說:「是宋漠。」
啪——我手里的蘋果的掉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滾了一圈后停在了門邊。
我想起一年前謝淵的那個生日,宋漠靠在門邊跟我說那天也是他生日的樣子。
命運早已暗示,只是我們無從得知。
我這個反應令謝淵感到快意,他哈哈笑起來,像是感慨命運的捉弄人。
最后我聽見謝淵開口,聲音冷冷的。
「阿冉,我們十二歲相遇,這六年我對你不薄,我救過你一家的命,這次要不是因為你高考改志愿,我急著見你找你問清楚,不然也不會出車禍。」
「你記得你爸爸跪在我面前求我的樣子吧?」
「你欠我的,阿冉,我要你記得,你這輩子都欠我。」
「我什麼都失去了,不能連你也失去,我庇護你六年,現在到你報恩的時候了。」
「我只有一個要求,你這輩子,都不能離開我。」
我腦子嗡嗡的,已經聽不進去他后面還說了些什麼。
我滿腦子只有兩個字。
宋漠,宋漠。
10
我最后一次見到宋漠,是在一年前。
他被學校開除,臨走前他自樓梯旋轉角仰頭看向我,神色冷淡,那樣英俊的模樣,是我極力觸碰都觸碰不到的模樣。
我竭力維持著鎮定,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冷漠地直視他。
卻不得不開口說著謝淵讓我說的話,不然宋漠被開除之后不會有任何一家學校收他,哪怕他再優秀。
謝淵貼著我的耳朵:「阿冉,不過一句話而已,你說了,我高抬貴手留他一條生路。」
于是在那個樓梯,我跟宋漠說:「他們說你喜歡我?宋漠,你的喜歡真讓我惡心。」
明明被開除的是他,但他半點沒有為以后為前途憂心的模樣,他只是有些悲哀的望著我,跟我說:「商冉,你們這些人,真可憐。」
「我曾以為你是不一樣的。」
他說我真可憐。
他說以為我是不一樣的。
我并沒有不一樣,我只會更不堪,我的兩只腳都深陷淤泥,藏在其中的是滿地雞毛。
清高面具下不過也是一樣腐朽的靈魂。
那是他被開除前我最后一次見到他。
謝淵在我旁邊笑起來,他的語調輕柔如情人間的呢喃,他說:「阿冉,你說命運搞不搞笑?他竟然是謝家真正的大少爺,你說我們那樣對他,他回來后會怎麼報復你?或者說,報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