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為嫡長子,但先帝一開始并不屬意我。我用功讀書,他覺得我圖謀篡位。太傅多夸我一句,他便將太傅斬首,叫我抱著太傅的頭顱,在大風大雪的夜里跪一整晚。」
「宮里的人都熬成精了,是慣會見風使舵的。母后病故第二日,父皇改立小七的生母為繼后,我這樣不受寵的皇子,誰都能來踩上一腳。」
「吃不飽穿不暖都是常事,最惡心的是……繼后派來監視的老太監有時會對我動手動腳。」
我心里一驚,詫異地仰起腦袋。
言止低垂著眼眸,睫毛在他臉上打下一片濃密的陰翳。
「……我向我當時的老師求助,他卻反過來罵我不知檢點。若非我刻意勾引,怎會惹得那閹人動了歪心思?」
他說:
「我那時候的老師,就是現在的鄒祭酒。」
……
我心疼地撫上他的眼睛,感受到他微微顫抖。
他親吻我的手心,小心翼翼地懇求我:
「桑桑,不要嫌我臟,好不好?」
我答應他:
「好。」
13.
長夜漫漫。
紅燭燃盡前,我好像聽見言止含混道:
「抱歉,我下次不在你面前殺人了。」
我困得迷迷糊糊的,壓根兒沒聽清。
「嗯?」
言止又復述一遍:
「知道錯了,下次還敢?」
……
好不了一點。
真好不了億點。
14.
天蒙蒙亮,我被大耳刮子扇醒了。
太后身邊的嬤嬤兇神惡煞地站在我床頭:
「娘娘,醒了?」
她那語氣,和問我「娘娘,死了?」一模一樣。
于是我回復她:
「你就當我死了吧。」
嬤嬤身經百戰,不吃我這套,扯著我的衣領往上一提溜,將我整個人都拽下了床。
她不耐煩地吩咐道:
「太后病了,叫貴妃娘娘過去侍疾。」
「皇后呢?」
「太后怕過了病氣給皇后,畢竟貴妃娘娘您也是知道的,皇后的身體金貴著呢,可不比您。」
我曉得她要說什麼。
我命賤唄。
皇后與太后皆出自戚氏一族,而我不過是言止在宮外撿回來的一個平民女子,在宮中討口飯吃,全仰仗君王寵愛。
我磨磨蹭蹭地洗漱,磨磨蹭蹭地走出寢宮。
再不情不愿,也不能違抗太后的懿旨。
只可惜——
恨不相逢噴子時。
15.
太后所居住的西宮,是全宮城最富麗堂皇的一座宮殿。
白玉雕梁,珠窗網戶。
在這座宮殿里,沒人將我放在眼里,我像個透明人一樣。
以至于我在廊下光明正大地聽了約半炷香的墻角,都無人理睬我。
半炷香后,我踏入門內,太后愜意地斜倚在羅漢床上,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隨手往角落里一指:
「貴妃來了?先去那里跪上半個時辰,替哀家誦經祈福吧。」
我依言跪下,雙手合十,對著佛龕虔誠許愿:
「最好人有事。」
太后「咣當」地從床上跌了下來。
阿彌陀佛。
心愿成真。
16.
太后被人手忙腳亂地從地上撈起來時,衣衫也亂了,發髻也歪了,閑適的表情蕩然無存。
她氣急敗壞地沖到我面前,揚手就給了我一巴掌。
「你這毒婦,膽敢詛咒哀家?」
她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出手又快又狠辣,我沒能躲過去。
臉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也「嗡嗡」作響。
我霎時紅了眼眶:
「太后怎的這般想臣妾?臣妾真心實意地為太后祈福,若太后有不滿,直接說就是了,為什麼要打人呢?」
我道:
「再者說了,縱使臣妾說錯了話,惹您不高興了,可太后身為長輩,不應該讓讓晚輩嗎?」
「太后娘娘,您格局太小了,如果我是您,我肯定不會這樣做的!」
太后:?
太后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地斜睨著我,冷笑道:
「哀家在這后宮里生活了三十年,什麼樣的齷齪事沒見過?你這些小手段還上不了臺面!皇上平日里縱著你,叫你忘了規矩,哀家今日就替他好好地管教管教你,也省得這后宮烏煙瘴氣的。」
她提高了音量:
「來人!」
屋外走進來兩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
她們一左一右,鉗住我的胳膊,將我押到殿外宮道上。
這里人來人往,路過的人都可以瞧一眼我的笑話。
太后命人搬來一把紅木圈椅,覆上軟墊,舒舒服服地坐上去。
我就跪在她面前冷冰冰的青石磚上。
有風吹過,我瑟縮了一下脖子,背上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子。
我痛得眼前發黑,控制不住地趴在地上咳嗽,連吸進肺里的空氣都帶著血腥味。
嬤嬤提著一根碗口粗的刑杖,往地上一杵:
「貴妃娘娘,太后是來教您規矩的,您這幅狐媚子做派,是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嗎?」
我刻在 DNA 里的記憶動了。
我說:
「嗯……怎麼不算呢?」
17.
我嘴在前面跑,腦子在后面追。
看見太后突然陰沉下來的臉,我才反應過來。
要挨打了。
我自找的。
那根刑杖劈頭蓋臉地向我砸來,我閉上眼睛,硬著頭皮大喊:
「太后娘娘,都是臣妾的錯!您可別因為臣妾,與陛下生了嫌隙啊!」
耳旁呼嘯的風聲戛然而止。
預期中的疼痛也并未到來。
我只聽見一聲短促的尖叫,和重物墜地的聲音。
之后再無響動。
我大著膽子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太后鐵青的臉色。
她憤恨地盯著來人,幾乎要把一口牙給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