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風餐露宿,傍晚的時候我們到了林州邊界的蒼云山,翻了這座山,就可以到永州。
連日來的陰霾雨霧漸漸散去,山間霞光流淌,孟朝辭先是跳上了一塊大石,扭頭來拉我。
我穿了墨綠色的絲絨旗袍,垮那麼大的步子著實有些不便,就朝他伸出手。
我的指尖碰到他的手,好像有什麼東西輕輕地刺了一下。
他好像也變得不自在,往日里大大咧咧扯了我就隨手一甩,這次竟格外小心,柔柔的握著我的指尖。
我踩到了石頭上,身下就是暮靄流云,江山如畫。
霞光萬丈,照耀著滿目瘡痍卻生機的永州城。
「沈南梔。」
他叫我,他說他此生的夢想就是守護這萬里河山,永世長寧。
下去的時候我緞面繡花鞋腳底打滑,差點摔倒,他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拉住我的手臂。
「小心。」孟朝辭脫口而出。
我趴在他胸口輕輕喘氣,我想打趣他換了以前一定要罵我眼睛不知長在哪里,我抬眸看到逆光中他閃耀的碎發,眸子里的云海翻涌。
14
晚上在山洞里燃了火,賀霖出去打水來燒,我還是覺得有些冷,下意識地往孟朝辭身邊靠了靠。
他沒躲開。
「冷嗎?」
「嗯。」我低低地應了一聲,又問他,「你衣服上冷。」
他身上的軍裝款式老舊,金屬做的扣子和硬邦邦的皮帶扣子,在夜晚泛著涼意。
他剛要說話,賀霖回來了。
我下意識地要躲開,指尖卻被他用力地攥住了,他掌心粗糲,我耳后根又開始發燙。
賀霖倒是嚇了一跳,手里的盆都打翻了,慌里慌張地往外跑喊著重新打水。
「阿梔。」
他喊我,我匆忙應了一聲,低低地不敢看他。
他只說,阿梔阿梔。
掌心溫熱。
第二日下山,孟朝辭和賀霖和前來的軍隊會合了。
郢地戰亂他們打了勝仗,晚上在山間草草地舉辦盛宴,孟朝辭被喊去喝酒了。
我在軍營帳篷里換好了衣服,是他那日遞給我的雪蕊梨花旗袍,又托人去采買了一件杏色的流蘇坎肩,賀霖的表妹榴香是隨軍的小護士,又給我摘了幾朵盛開的梨花別在鬢邊,含芳吐蕊。
她說孟朝辭的母親原先偏愛梨花,院里種了一片,每年春天的時候像綻開了一片云。
我本來是歡喜的,可是又覺得孟朝辭行軍打仗的,戴白花不吉利。
我匆忙摘了下來,攥在手心里,捋了花莖細細的枝。
榴香打趣我,說我好像她以前看到的待嫁的新娘子,臉紅通通的。
我一扭頭出去了,不理他。
我手里的梨花長梗都被我捂得熱了,軟軟地耷拉下來,我還是站在軍賬外不敢進去。
這一步格外沉重,我突然想到不久前我還能一腳踹過去,朝他后背開槍。
多險啊!
我捂著胸口,萬一我當時把他打死了呢,胸口怦怦直跳。
推杯換盞間我好像聽到了他說話的聲音,他嗓音低沉,帶著林州些許地道的方言,很特別。
我剛要掀開簾子,卻陡然停下了。
我聽到他們談及永州,還有我。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離永州不過兩日的路程,你在路上足足拖了五天,那女人是要嫁去永州的,高督軍雖然有傷,但是他兒子可沒有,再說了,她本就是兩地聯姻的棋子,橫豎是要去的。
」
「前幾日林州城那邊傳來消息,沈家差點找我們興師問罪了,死活要把你交出去,你再晚些回來,他們可要誣告你誘拐良家了。」
「你沒碰她吧,這要是高家知道了,可不得了,萬一兩家鬧掰了,江南兩地可就亂套了,到時候北平那邊大亂,直系南下,上海那邊法租界里可是天天在商量怎麼過江,更別提桂系一直虎視眈眈的。」
「可不是麼,到時候可就真天下大亂了,我們目的先穩住內斗局勢,共同御敵列強,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得。」
「再說了,老大,你弟弟罪名洗清了,還是為國捐軀,上面現在很重視你,你不想立功,不想為你弟弟報仇?不想救天下?」
啪。
我手里柔弱的梨花突然被掰斷了。
我突然想起來,為什麼上次我要折返回去找他,因為我看到那死死釘在橋上的婦人,孤苦無依的嬰童,他們就是昨日今日甚至來日的你我。
15
那夜我沒聽完就走了。
晚上孟朝辭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換下了那身雪蕊梨花的旗袍,穿上來時的對襟長裙,挽起一個低低的髻。
他按著我的肩膀,掌心冰冷。
我轉過頭,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抱著他。
「冷嗎?」
「嗯。」我低低地答,又攥著他的手問他。「你能抱抱我嗎?」
他俯下身子,胳膊攬著我,我委屈地搖頭。
「你衣服太冷了,你脫下來抱抱我吧?」
隔著冰冷的衣服,我甚至從來都沒有感受到他身體的溫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溫度。
他沒動。
我也沒追問。
他有想保護的家國天下。
遇到他之前,我只是沈家一個卑微卻又性子倔的庶女,驕縱傲慢,自私自利。
我哪管過旁人的生死。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