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給我拔出子彈的洋人醫生被我踹了一腳,門牙差點磕掉了。
我疼啊。
夜里又發燒,傷口發炎,我疼得掉眼淚。
孟朝辭嚇壞了,這幾日他從未見過我哭,這會子他倒手足無措了,拿著絹布手帕,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他伸手摸我的額頭,我只感覺胳膊冰冰涼涼的,倒是舒服極了,于是抱在懷里不肯讓他走。
好像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也有一次頂撞了長姐被太太在大雨中罰跪,晚上發起高燒來。
院里來了西醫給長姐治頭疼去了,賬房先生祖上出過太醫,據說前朝還在的時候進宮給西宮太后診過脈。
他看我可憐見的,囑咐母親給我熬了一大碗又苦又澀的中藥,捏著鼻子喝了,這才撿回來一條命。
但是高燒不退,母親就整夜端著溫水,從手腕上褪下來一串晶瑩冰涼的珠子給我滾著額頭臉頰,那會就如這般沁涼。
我迷迷糊糊又聽他說郢地的人要殺我,我不該回去的,他是一早準備了讓我先逃。
又說,他放我走的時候想過我不會去找賀霖,我不想嫁到永州,我這一走,后果他不敢想。
可是他唯一沒想到的,是我還會回來。
是啊,我為什麼要回來呢?
11
我中槍之后,他殺了兩個人,那人的腦漿紅的白的崩了我一臉,我快吐了,我想我當時一定很丑,賀霖早就安排好了來接我們,這一路我都很丑。
哪像長姐永遠都是精致溫婉。
我緊緊地攥著孟朝辭的袖口,渾身都在顫抖。
「孟朝辭。」我用了極大的力氣,聲音里顫顫的,「你處心積慮地來找我,心急火燎的要把我帶回去,就是因為我嫁了,沈畫屏就不用嫁去永州了,是不是?」
是不是?
我眼角的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灼熱,燙得疼。
12
從那之后我們的話就少了,孟朝辭也沒有解釋,他每日只是送了藥進來,就匆匆地出去了。
因為水路船只盤查得嚴,第三日我們就上岸了。
我在客棧里住下,賀霖說是孟朝辭換了長衫出去了,這一去就是一個下午。
我尋思著他不會輕易脫下軍裝的,到了傍晚他還是沒回,我眼皮突突地跳,以前伺候我母親的阿嬤說右眼跳災,每每就朝著我的掌心打三下,說是破解。
賀霖也等得有點急,我躊躇著準備讓他打我的,吞吞吐吐還沒開口,孟朝辭就回來了。
他衣衫不整,腳步虛浮,一回來就跌跌撞撞進了房門再也沒出來。
我裹了白狐貍毛的斗篷,急急地下了樓要走,他們現在沒空管我,前面十里路就是興陽橋,過了橋就是林州城郊,現在不跑就跑不掉了。
剛到街上,幾個在小攤上吃餛飩的男人的議論就傳了過來。
「你們今天也去看了吧,被槍斃了,一槍爆了頭,我當時就吐了。」
「吃里爬外的東西,賣國賊,呸,聽說在大牢里就被打了,肺里全都打爛了,表面上看不出來,活該。」
「放屁,你們懂什麼,我聽人說,那是革命軍,那是英雄,去給咱老百姓當臥底的,今天這場槍決就是為了刺探地下黨,看看有沒有人去救。」
我腳步一頓,突然想起了那日賀霖說的話。
他說孟朝辭有個弟弟,南下當了賣國賊。
那今日他出去,是親眼看著自己的弟弟被槍決?
我渾身一軟,攀在花墻上這才穩住身子,我快步地往回跑,猛地推開房門。
孟朝辭坐在桌子邊上,茶盞里滿滿的茶水一滴未動,他眸中通紅,攥著的拳頭里有血跡滲透出來。
我奔過去掰開他的手,他指甲本是剪得很短的,粗糲,這會已然在掌心深深嵌入,裂開幾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對不起……」
我的喉嚨里很堵,聲音晦澀,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
孟朝辭的聲音更是沙啞。
「無礙,最起碼堂堂正正的死了。我孟家的男兒,頂天立地的,我就知他不會賣國。」
不過是眼睜睜地看著他死罷了。
就連他要出手救,都被暗處的革命黨給攔下了。
他們個個雙眼通紅,說這是朝陽的意思,誰都不許救,誰都不許動。
孟朝辭又攥著我的手腕,力氣很大,他說,他送我去永州不是因為沈畫屏,當年婚約退了,他們就再無瓜葛。
他送我,是只要我順利去永州聯姻,可保江南兩地三五年的平寂。
只要內亂安穩不殃及無辜百姓,他們地下革命軍可以趁機全力抵抗列強,收復失地。
他眼里家國天下,哪容得下半分兒女私情。
「可是,沈南梔。」
他掌心的溫度滾燙,燒灼著我的肌膚。
他說,從我折返替他擋槍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命都可以給我。
13
我要他的命做什麼。
脾氣又臭又硬的,還經常罵我。
這幾日賀霖收到消息,說是因為郢地發生戰亂強攻江左,高督軍也無暇顧及兒子的婚事了,偏偏他在行軍路上遇刺,還得幾日才能回到府邸。
我正好養傷,孟朝辭也從房間里走出來了。
外面戰亂不太平,他們也要趕往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