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過年好呀!」
我露出晚輩該有的職業微笑,眼睜睜看著親愛的家人們臉上的笑容迅速僵住,然后裂開。
「啊!鬼啊!」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我堂嫂。
也不怪她害怕,畢竟當年她可沒少騙我錢。
不過她說對了一半,我確實當過鬼。
1.
大年夜,我重生了。
在地府當了三百年的窩囊鬼,我終于攢夠了重生需要的三千萬冥幣。
「喲,來啦?」
說話這女的是孟婆,我在地府唯一的朋友。
地府的鬼分為三個等級:想投胎但是沒錢買孟婆湯的窮鬼,買得起孟婆湯但是不想投胎的富鬼,考上了地府編制的公務員鬼,以及萬年難得一遇的惡鬼。這里面只有惡鬼戰斗力最強。
我問過孟婆,當惡鬼很難嘛?
孟婆說也不難啊,就是要跟忘川簽訂死契,永生永世都要待在地府。
在上面我是個悲催的破產富二代,爸媽在破產后自殺,而我則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以淚洗面,結果,連爸媽留給我的財產也被親戚騙走了。
是的,我二伯帶著一堆彪形大漢,把我從我家里趕了出去。他說我爸媽把房子抵押給他們,現在我爸媽死了,就得拿房子抵債。
我下輩子都忘不掉他拿到房產證以后猥瑣的笑容。
大年夜,那些借了我家錢的人在溫暖的包廂里歡聲笑語,而我只能躲在出租屋吃泡面。
然后——
我就在我的小出租屋里死掉了。說好聽點叫郁郁而終,說難聽就是窩囊死的。
剛下來那天,我只想趕緊投胎開始新生活,但,也沒人告訴我——孟婆湯要錢啊!
額,也不是錢,算是能量吧。
地府里拿能量當一般等價物。這里的市場規律和上面一樣,按供求關系算價值,地府里的怨氣先入供大于求,兩千斤怨氣買不到一包泡面;反之,越正面的能量越值錢。
恰好,我就是個滿身怨氣的窮鬼。
在上面窩囊所以怨氣大,怨氣大所以到地府只能做窮鬼。窮鬼買不起好的投胎套餐,下輩子只能繼續窩囊。
合理套娃。
我站在能量檢測機前,心里狂念新生活好。
「滴——怨氣值 50000,幸福值 0,折合 2 冥幣。」
我看著投胎菜單的最后一欄陷入沉思:
「流浪狗:3 冥幣」
好消息:下輩子不會繼續窩囊。
壞消息:流浪狗都當不起。
2.
「喲,好久沒碰到過這麼窮的鬼了。」孟婆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我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尖酸、刻薄、無理取鬧。
我瞥了她一眼,繼續沉思。
「我給你個賺冥幣的機會怎麼樣?」
我一個滑跪抱住孟婆姐姐大腿,「嗚嗚,姐姐真是美麗、善良、樂于助人!」
但下一秒,工作牌上印的「窩囊鬼」三個大字給我整懵了:傷害性不大,羞辱性極強。
沒關系。
深呼吸。
微笑——
「嘿,你這笑真挺有窩囊天分的,我就說我沒找錯人,好好干吧。」孟婆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呵呵,收到(手動玫瑰花)
殺孟婆犯法嗎?在線等,急!
窩囊鬼的工作枯燥而乏味,每天就負責吸收有錢鬼身上的怨氣,好讓老板們帶著更純凈的能量投胎,下輩子繼續做個沒有煩惱的有錢人。
吸收怨氣的方式也很簡單:挨打和挨罵。吸收的怨氣算我們自己的,除此以外,我們還按照服務質量收點正能量當小費,老板打得越爽罵得越開心就給得越多。
好巧不巧,我擅長且只擅長這兩項。
嗚嗚,謝謝孟婆姐姐。
由于我服務質量特別高,有好心老板在投胎前給我寫了封表揚信,為此閻王還親自給我頒發了「金牌窩囊鬼」的獎章。笑死,這是我連人生帶鬼生中第一次拿獎,就是聽著有點別扭。
不過,怨氣吸多了也有副作用,比如:我從窩囊鬼變成了 emo 窩囊鬼。
但作為金牌窩囊鬼,我早就把老板們的嗜好摸得一清二楚:老板們只喜歡一邊挨打一邊積極向上斗志昂揚,全心全意為老板服務的鬼。
沒辦法,為了賺錢,我只好躲起來喝點酒調整一下情緒。
「鬼跳河可死不了,還得花錢搶救。」這賤兮兮的聲音除了孟婆沒有別人了。
「你喝嗎?」我舉著酒杯遞給孟婆,她倒也不嫌棄,一口氣就喝完了。
孟婆在我旁邊坐了良久,兩個人都沒說話。
「你想好下輩子要做什麼了嗎?」孟婆看著我。
「我不知道。」
「升官?發財?出名?上面下來的人都有執念的,你肯定也有。」孟婆繼續問。
執念啊……
「想重生算嗎?」我看著腳下的忘川。這里每天都會送走很多的,做好準備忘掉上一世的恩怨,接著開啟新生活的靈魂。
但,我忘不掉。
我常常回想上面的生活,發現整件事都疑點重重:爸媽做生意一向小心,怎麼會套現公司的備用金去投資理財產品?
那套房子是爸媽送給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爸媽又怎麼會拿它抵押給二伯?
如果當時我能早點反應過來,如果當時能不那麼軟弱……
仇恨像是種在靈魂深處的野草,不經意間就長成黑壓壓一大片,郁郁蔥蔥纏住整個心臟。
從外面看生機勃勃,里面則從此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