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你在干什麼!我是你媽!」
「媽?全天下有你這樣當媽的嗎?」
我諷刺地笑了笑,
「兩次了。因為你那所謂的兒子,我兩次失去了我的孩子。」
「從小到大,你就不喜歡我。有什麼臟活累活都讓我去做,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偷偷留給你兒子。」
「現在,他害死我的孩子,害死我的丈夫,你還要讓我原諒他。你的心怎麼可以偏到這種程度,怎麼可以這麼無恥啊。」
我媽目光瑟縮了一下,語氣也干巴巴的,
「江度本來就是一個快死的人,現在還害得你弟要坐牢……」
「他坐牢是他活該!」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敲詐勒索,故意傷人,哪一項罪名冤枉了他?你從小就慣著他,不教他明辨是非的能力,寵得他剛愎自用,游手好閑,什麼工作都做不好,只會伸手管別人要錢。他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害的。」
我媽臉色煞白。
「可江度做錯了什麼,我的孩子做錯了什麼。」
「憑什麼啊。」
「憑什麼因為他這種人……」
心臟好像破了一個大洞,呼呼地往里灌著冷風,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模糊了整個視線。
「我不會放過他的。」我抹了抹眼淚,眼神冰冷地看著她,「我會如實跟警察說,他是主謀。該承擔的責任他一分都不會少。」
我媽走了。
趙靜關上門,慢吞吞地給我倒了一杯溫水。
「你都知道了?」
「剛才你媽說江度本來就是一個快死的人,你一點都不驚訝。」
「你昏迷的時候聽到的?還是……」
我沒有說話,怔怔地看著地板。
許久。
「我一直都知道。」
14
江度得了肝癌,我一直都知道。
全心全意深愛一個人的時候,他的一舉一動,哪怕是細微的變化都能敏銳地察覺出來,更何況是對方生病呢。
當很少感冒的江度經常在廁所咳嗽,當他開始頻繁地吃「維生素」,我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但還沒等我調查,陳瑤就發來了微信申請,告訴我她懷孕了。
她給我的每張截圖都是真的,我拿江度的手機對照過。
但她應該沒想到我會去查驗孕檢單——
檢驗醫師的名字位置偏上,正確的應該在下端。
孕檢單是假的。
紀念日那天,我意外發燒住院,偷偷拿了一粒江度常吃的「維生素」給醫生看——
索拉非尼,用于治療肝癌晚期。
那一刻我是什麼心情呢。
體表和血液都因高燒蒸騰著熱氣,心臟卻冷得像在冰窟里封著,骨頭縫里都滲出冰渣。
江度沒有出軌。
但是,他快要死了。
一開始我不能理解江度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找人演戲。
我挺生氣的。
所以當時去「抓奸」,我一氣之下提出了離婚。
可我并不是真的想離婚。
直到那晚,江度搬家,我蜷縮在沙發上,聽著時鐘嘀嗒轉動的聲音,看著他將屬于他的東西一點點地收拾好,因為孕期容易疲憊,我不小心睡著了。
朦朦朧朧,我似乎感覺身子被抱了起來,然后又陷入了柔軟的床里。
其實一挨到床我就醒了,但我沒有睜開眼睛。
似乎有什麼濕潤的液體砸在我臉上。
我聽見他哽咽的聲音,「沒有我,你也要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這麼做的理由。
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揉著,揪痛揪痛的。
我問我自己,如果他死了,我會不顧一切去找他嗎?
我給自己的答案是,會。
可是,他希望我好好活著。
后來我又換位思考了一下,無力地發現,我可能會做出和他同樣的事。
原來,一切涉及到愛的相關命題,都是無解。
為了讓他安心,我們離婚了。
離婚后,陳瑤的微信號好像給了他,不難猜,因為「陳瑤」對我太關心了。
我不是一個喜歡發朋友圈的人,但為了讓他有機會私聊我,我天天發一些連自己都覺得矯情的文字。
我抑制住自己和他聊天的沖動,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打出他的名字。
但還是沒忍住逗了一下他。
我問他,「你養的小烏龜叫什麼名字。」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有個習慣,初中的時候他幫我罰抄了三百多遍物理學家「蓋·呂薩克」的定律,所以現在取名的時候,喜歡以「蓋」字開頭。
他隨口編了一個:「蓋章。」
后來我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只小狗。
小狗笨笨的,但是很可愛,跟他一樣。
我給它取名叫蓋章。
應該也是那天,他知道我懷孕了。
我在他走后,來到他剛才躲著的地方,發現了地面上一些干涸的水跡。
我怔怔地站了很久。
他似乎變得很愛哭。
再后來,他搬到了我隔壁那棟樓。
我經常讓阿姨帶我下樓散步,希望能多多看見他。
偷偷看一看也行。
很快就到了跨年,我記得去年跨年的時候,我們在迪士尼看煙花。
他當時握住我的手,放在他大衣的兜里取暖,低聲說,
「老婆,明年我要讓你在家里也看到煙花。」
正發著呆,只聽「轟」地一聲,我下意識看向窗外,煙花在撲簌簌下著大雪的雪夜里炸響,點燃了整個夜空。
我的心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
我想,他給我的承諾從來沒有失約過,他曾對我說,會一輩子陪著我,也許不會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