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書瀾當著我的面果斷的砍藺欣的頭顱,就像他在軍營里的殺伐果斷一樣。
握著刀的書瀾臉上染著血,一言不發地凝望著我。
周圍的仆人嚇得捂住嘴,我波瀾不驚地盯著鮮血肆意流淌至我腳邊。
藺欣死了。
10
娘祭日的前一晚,爹爹找到了我。
他站在門口不曾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滿是皺紋的手拿著一枚簪子。
我記得,因為那是我小時候很想要的一枚簪子,只是后來藺欣在他面前一哭,爹爹便給了她。
現在這簪子我瞧了,倒是覺得丑陋得緊。
「疑兒,爹爹錯了…」
他老了很多,發絲白盡,兒時偉岸的身材不知在哪一年彎了下去,再也不見威嚴的鋒芒。
我疊著紙錢,熟視無睹。
他和我,已經斷了,早在很久之前便沒有父女關系了。
那晚他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我關門吹燈后,他仍然沒有走,我看著他站在門口的影子,忽然覺得很可笑。
第二日,李嬤嬤陪著我去了娘的碑前。
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無聲地燒著紙錢。
書瀾站在遠處,他的眼神定在我身上,一寸也不挪。
回到家李嬤嬤就給我做了餃子。
「今日大夫臨走前告訴奴婢,您的身子逐漸好轉,這是好兆頭,一定是夫人在天上庇佑您!」
她把多余的餃子放在一旁吹冷,笑盈盈地望著我,把我當成她的女兒。
我一口一口地吃著,毫無異樣。
「老爺給您做了新衣裳,還把全城的蜀錦綢緞都包了下來,到時候大小姐想做什麼樣子的衣裳盡管告訴奴婢,奴婢給你裁。
」
「對了,昨晚將軍不在府里是去了王府,他當著王爺的面打了世子,把世子打得鼻青臉腫,礙于真相被百姓得知的王爺臉色鐵青也完全不敢吭聲!」
「咱這也馬上轉春了,您可得快些好起來,府里的當家大權等著你呢。」
我吞下最后一口餃子:「…遲了。」
李嬤嬤沒聽清,看向我問了一遍:「您方才說什麼?」
我抿唇一笑,搖了搖頭。
她也沒有在意,轉身把我的藥為我端了過來,輕輕吹過幾下后便開始喂我。
「奴婢聽說初春后郊外有一片桃園,等大小姐好了,咱們就一同去那,都多少年沒有離開將軍府了,外面的景色……」
實在是撐不住了,一口黑血猝不及防的吐在了碗中的藥湯里。
湯勺掉在地上,碎成兩半。
我直直的往后倒去,李嬤嬤抓空的手頓時僵住,她大驚呼喚的聲音就這樣消失在我的意識中。
11
屋里燒著炭,李嬤嬤用哭啞的嗓子在我床頭碎碎念著。
「老奴自小不曾讀過書,不敢說這世道究竟如何,一輩子也沒見過幾個人,無法斷定旁人的德行,更不知所謂的太平和苦難是哪般。老奴身份卑微,沒有資格評頭論足其他人,他們的對錯…老奴難以言說。」
我的感知正在若有若無地流失,身上的暖流斷斷續續。
「老奴想著等一切歸于塵土,便也不計較了。」
她眼睛紅得駭人,抖著手為我掖了掖被子,聲音滄桑。
我猜,她目睹的、經歷的,遠比我知道的要更加壓抑。
書瀾闖進屋里的時候,我扭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下巴一圈青色的胡茬,二十出頭的人竟憔悴成這副模樣。
「疑兒…」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我床邊,李嬤嬤垂下眼默默地退開了。
他握住我的手,我沒有力氣掙脫,也便罷了。
「疑兒。」
書瀾哭了。
他把臉埋在我的手邊,泣不成聲,人高馬大的一個將軍,跪在我的床邊放肆大哭。
看了他一會兒,我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我從小就想問你,你討厭我,爹爹也討厭我,那…娘也討厭我嗎?」
他的哭聲停了下來,與我對視時許多的情感穿刺他的心緒。
本以為他不想說,我便重新扭過頭去。
片刻后,耳邊響起他的聲音。
「娘懷著你的那段日子,成日祈禱老天爺一定要給她一個漂漂亮亮的閨女。」
「她想給你梳發髻,看你做城里最明媚的嬌娥;她想教你識文習字,讓你往后在世上有一席之地;她還想瞧著你出嫁成家,到那時她要親手為你裁嫁衣,讓你風風光光的,不輸于任何一家小姐…」
「你是娘那段日子里全部的憧憬和希望。」
「她日日夜夜盼著你,望著你,觀音廟前都是她親筆書寫的虔誠。」
「你降世那日,她大出血,可卻千叮嚀萬囑咐要留住你,告訴我和爹,必要時撇下她亦可。」
「她愛你,勝過于愛自己。」
娘是愛我的。
得知這一點,我竟不知為何仰面痛哭了起來。
十幾年了,書瀾終于說了實話。
「疑兒,活下來好不好?」
「哥哥還有很多沒有做到。」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受欺負了要哥哥抱的時候嗎?」
「哥哥現在…真的很想抱你一次,哪怕就一次…」
書瀾每一句遲來的話都讓我心力交瘁,我抬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香爐,眼前不斷地走馬觀花,把我荒謬的人生一筆一劃的落下。
書瀾輕輕捧住我的臉,對我說著什麼,瀕死的我的已然聽不見。
我努力睜著唯一的一只眼描摹他的唇形,原來他想要我叫他一聲哥哥。
哥哥?
好陌生的稱呼啊…
料想我從出生便被束縛了。
困在青山遠黛,困在暗無天日的囚牢中。
余光瞧見窗外的春絮適宜地落在我屋內陳舊的毯子上,煢煢孑立,孑孓而行了一輩子。
這人間荒唐不可原諒,下輩子,不愿來了。
陽春三月,書疑至死未曾留一言。
-完-